□ 江东苇
父母进得城来,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招待他们。
母亲看在眼里,颇为欣慰,父亲正襟危坐,做好了风卷残云的准备,结果尝了几口便放下了。我举着筷子说,吃啊,在自己儿子家客气啥。父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菜都太淡了,一点味道没有。”
作为农村出身的孩子,在餐桌上,我打小就被父母灌输“看菜吃饭”的概念。小时候,副食品总是匮乏的,所以农村桌上的菜一般做得比较咸,一来可以就着少量菜多吃些饭,二来可以为体力劳动补充盐分。
老一辈人口中还流传着一则笑话,大抵是从前村里有个地主非常节俭,几乎吝啬,平日里的下饭菜就是一条咸鱼,那鱼有多咸呢,说是摆在桌上,都不用下筷子,看看就会口齿生津,自然要扒饭下肚了。
笑话归笑话,但总是反映了老一辈人的饮食习惯。自从父母来了,他们接管了厨房,但是每到做饭,母亲都会很纠结,她做什么我都觉得太咸,每次吃饭都要倒一碗开水,把菜涮着吃。饭菜分离还好,最怕是做她拿手的韭菜饼、面疙瘩、菜团子,这些都是我打小爱吃的,只不过,现如今我的口味日淡,面对昔日的美食,一口下去,咸得直皱眉头,没好气地抱怨道:“妈,您做菜就不能少放点盐嘛!”
母亲一脸歉意,连声说:“我尝着不咸啊,咋回事呢?是不是我老了,(味觉)没数了。”看着母亲自责,父亲不乐意了,“你叫什么?哪里咸了?你吃就吃,不吃拉倒。”我不敢吭声,只能硬着头皮草草吃两口了事。
思来想去,总不能让吃饭问题影响了亲情,父亲干脆接过炒勺,亲自上阵。这下更是另一种情况,他老人家信奉“油多不坏菜”,无论荤素,都喜欢多放油。炒盘青菜,那菜叶子油光发亮;烧个茄子,甚至干脆泡在油里;尤其是吃面条的时候,老人家喜欢挑一大块脂油,猪脂肪熬制的荤油,冷却后呈白膏状。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友情提醒,油吃太多对身体并没有什么好处,可能引起肥胖、“三高”,还会增加动脉硬化的风险,甚至引发心脏病和脑梗。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老子吃了几十年,也没见吃死人么,你做了几天城里人就‘疙瘩’(多事、挑剔)起来了!”
没辙儿,在他们成长的岁月里,“油脂”可算是奢侈品,每家每户是限量供应的,那个乏善可陈的年代里留下的记忆对饮食有很大影响,让肠胃对油脂们发出渴求的指令,想忘也忘不掉。
无论是父亲和母亲,掌勺时还有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儿——酱油。烧个肉菜放点酱油上色无可厚非,炒个青菜白菜的也要放点酱油,是不是有点离谱?尤其喜欢某些调制酱油,上面的配料表都快赶上元素周期表了,看得让人心里发毛。在讲究饮食原汁原味的现今,他们可不管这个,只要“鲜”。
说到这个“鲜”,父母还有另一份执着,就是喜欢将吃剩的菜,下顿再加点新鲜菜一同煮,我称之为“添油战术”。
为此,我苦口婆心地跟他们解释,本来是新鲜的瓜果蔬菜,您这剩菜往里一搅和,不弄得整锅都是剩菜了么?
母亲幽幽地说,那这剩菜就倒掉啦?我跟母亲解释道,剩菜剩饭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换本账算算,剩菜剩饭其实真不值几个钱,但是如果因为吃剩饭剩菜得了病,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看病的钱往往比节省下来的那点饭菜贵得多。
母亲说:“照你的意思,剩菜不能吃,倒掉又可惜,那怎么办?”
我说:“那您每次少做一点不就行了?”
母亲说:“做少了怕你不够吃啊,以前无论饭菜好坏,你吃起来总是一扫空,现在就吃那么一点点猫食(形容吃得少),我来这些天,看你都瘦了,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吃点啥。”说着说着,母亲哽咽起来。
我一时不知所措,做个饭咋还上升到悲情层次了?我望望镜子里的自己,体重都快赶上身高了,这还是努力控制饮食,天天跑步的结果。但不管怎样,在母亲眼中,我就是因为很少吃他们做的饭,导致“瘦了”。
我无法跟他们解释,“饮食清淡、少油少盐、低糖低脂高纤维”等一系列健康饮食概念,父母出身农村,地道的农家菜好像都是浓烈的口感,咸就咸得纯粹,辣就辣得彻底,就像农人们大开大合的质朴脾性。
父母们对子女的爱,又何尝不是这样,爱得那么深沉,爱得那么浓烈,他们摒弃饮食上的一切繁文缛节,只希望你能吃得多些再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