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玉初
老舍说过,“人生就像一出戏,且哭且笑且从容”。要读懂一个人,往往就在一哭一笑之间。
我见过一个人哭,他是我的父亲。那年,父亲出了车祸,丢掉了两根手指头,紧接着下岗,他都没有哭。看到家里的窘境,懂事的二姐刚读完中学,毅然前往浙江一家缫丝厂打工。送二姐出门,父亲也没有哭。
一日,下着雨,我放学回家,看到父亲坐在堂前的木凳上。我跟父亲打招呼,看见他的眼睛有些红。他说没事。可从声音中,我听出他刚刚哭了。原来,二姐来信了,说她发了第一个月工资,除了吃饭的钱,都寄回家了。那一刻,父亲或许是想念二女儿了,又或许是他觉得自己亏欠了二女儿,没能供她继续读书。
老家嫁娶有“哭嫁”的习俗。在大姐“发轿”的那一刻,大姐哭了,母亲哭了……父亲则离开现场,坐在屋里的一个角落,流着泪。后来才想明白——自己养大的孩子,要离开自己,心中会有怎样一种不舍与留恋。
父亲的孝顺也远近闻名。奶奶九十二岁时,油尽灯枯,父亲哭得极为伤心。他在哭声中诉说着奶奶一生的不易,还诉说了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想念。母子情深,在那一刻得到了深刻诠释,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父亲本不苟言笑,脸上很难挤出一丝笑容。所以,他偶尔一笑,必定令我印象深刻。
一个冬日的正午,母亲用猪头肉炖了一大铁锅萝卜。父亲把桌子搬到室外,就着暖阳,全家人一起吃着滚烫的萝卜炖肉,他还喝了两杯糯米酒。当时家里新买了一台凤舞牌的录音机,声音很响。父亲把录音机搬到外面,连接上麦克风。吃完饭,父亲唱了一首歌《戴花就要戴大红花》。我们热烈地鼓掌,他笑了,笑得很灿烂。他的人生,就像唱的那首歌一样,一直在追求戴红花,而且要戴最大的那一朵。
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他也笑了。“我家这个孬崽,不用像我干杀猪卖肉的营生了。”在他心里,儿子能考上大学,是儿子的成功,也是他的成就。就像大仲马被问到一生中最大的成就是什么。大仲马说是他生了个小仲马。孩子的成长,永远是父亲最大的欣慰。他笑完之后,便想办法给我筹学费去了。
他另一次笑出声,是我的小儿子出生时。当时,我们一起在医院的产房外焦急地等待。听见一声婴儿哭,我们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医生出来报平安,告诉我们是个男孩。父亲笑了,说:“我还要多活几年,好看到孙儿上大学、娶媳妇。”全家人跟着他笑了。
我成了父亲,慢慢地懂得了父亲在那一哭一笑间的情感,也开始真正懂得那个与我血脉相连的男人,懂得了他那颗坚强又柔软的心,以及始终背负起家庭责任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