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滴石水

写完《仁君与直臣》一文后，觉得意犹未尽。君仁则臣直，但臣直未必君仁。封建帝王中有一些自我感觉是仁君的人，他们不仅不吸纳直臣的进谏，反而借直臣之名，往自己脸上贴金，典型的是汉桓帝刘志。

《后汉书》记载，有一次，汉桓帝刘志带着群臣游上林苑，苑里阳光明媚，美景美人，让刘志兴致勃勃，龙心大悦，兴奋之际，他突然问侍中爰延：“朕算个什么样的君主？”爰延稍加思索后说：“在汉朝帝王中，陛下是个中等的君主。”刘志一听，心中不悦，心想自己雄才大略，励精图治，虽比不上高祖刘邦、光武帝刘秀，但和汉文帝刘恒和汉景帝刘启等人还是可以一比的。于是刘志又问爰延：“你为什么要这样讲？”爰延实话实说：“陛下任用尚书令陈蕃主持政务，国家得到很好的治理；陛下宠用中常侍黄门，使得国政混乱。从这里可以看出，陛下能为善贤之事，也做过错误之事。这就是臣认为是中等君主的原因。”显然，爰延是想借用这个机会，直谏刘志：要避免宦官干政。

让人想不到的是，刘志听罢，不仅没有龙颜大怒，而是非常高兴，盛赞爰延：“昔朱云廷折栏槛，今侍中面称朕违，敬闻阙矣。”（朱云劝谏汉成帝，汉成帝大怒，想要杀他，朱云死抱住宫殿中的栏槛，结果将栏槛折断了。后来经过左将军辛庆忌死争，汉成帝放了朱云，并下令不准更换断槛，以警示自己。）刘志用“朱云廷折栏槛”之典，说爰延也是当今的朱云，让他有幸知道了自己的过失，并直接升了爰延的官，任其为五官中郎将，最后一直升至大鸿胪。

爰延的劝谏汉桓帝真的听进去了吗？根本没有。“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汉桓帝真把直臣谏言听进去，诸葛亮在《前出师表》中就不会说这番话了。消灭外戚梁冀家族，皇权实握后，刘志不但没有听进爰延的谏言，而且更加肆无忌惮地和中常侍黄门鬼混在一起，给单超、左悺、徐璜、具瑗、唐衡五个宦官同一天都封了侯，史称“宦官五侯”。宦官们还不满足，单超又对刘志说：“小黄门刘普、赵忠等也有功劳，应当封赏。”刘志十分慷慨，又封了八个宦官为侯。这些宦官权势滔天，无恶不作；骄横无比，目中无人；穷奢极欲，炫耀斗富；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侵占良田，鱼肉百姓。由于这些宦官肆虐，东汉进入了更加黑暗的时代，大汉王朝，势如垒卵。

刘志把直臣当作花瓶，当作标榜自己仁君形象的摆设，而一旦直臣真打了他的脸，他就会立刻将花瓶打碎，将摆设踢开。白马县令李云“露布上书”——即上书不缄封，等于公开发表，严厉批评朝堂奸人当道，宦官专权，指责刘志任用失当，说朝堂任命官员的诏书，他看都不看一眼。“帝欲不谛”，（孔子语：“帝者，谛也。”谛就是审察是非，辨白曲直，分清善恶。）朝廷连起码的是非黑白都颠倒了。书奏，朝野哗然。这下直臣真打痛了刘志的脸，他立即下诏逮捕李云，严厉拷问。李云的上书得到朝野的赞赏，听闻李云下狱，朝官杜众主动上书，申请和李云同日受死。大鸿胪陈蕃、太常杨秉等一批重臣纷纷上书，请求宽宥李云。刘志这次完全不是对待爰延的那副模样，任谁求情都不允，凡为李云说话的朝臣，免的免，降的降，李云和杜众最终死在了狱中。

直臣谏言，不能看帝王说了什么，关键要看帝王做了什么。刘志压根就没有把爰延的进谏当回事，他把爰延抬得高高的，根本不是在嘉奖爰延的进谏，纯粹是为了凸显他“仁义之君”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