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26日
第12版:春江潮

梅开苦寒亦自芳

——读《黄公望传》有感

□ 范 勇

历史的至暗时刻,文人的艺术佳期。合上王川先生的《黄公望传》,这个想法由是而生。某种意义上,黄公望的艺术成就,是历史的选择。

元代的文人是迷茫的,他们承受着失国之痛和精神无托的双重打击。王川先生是这样评价的:

“元代的文人有与世不同的苦闷:中国的文人无论出世或入世,在潜意识里都具有一种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不管当局者需要不需要,都自视具有一点大丈夫的责任感。然而在元代,文人被践踏到社会的最底层,发现自己以往所自恃的一切都已成为灰烬,他们根本不可能用他们的知识去拯救于水火之中的国家和民众。”

元代的文人在出世和入世,行道与守道之间挣扎。

黄公望虽出生于南宋,但仅过十一年,南宋便为蒙元所灭,所以,黄公望的一生,几乎与元朝的国祚同庚。“少年时的他触目所见,皆是蒙古兵”,而且,“失怙、过继、失国三件事,接踵而至”。所以,作者说:“一个在异族统治的社会最底层的孩子,还是个没有父爱的少年,他的生活一定不会幸福”。在这样的环境和境遇中,黄公望靠自学完成了自己的学业,并有“神童”之称。

古代,特别是中古以前的中国人,国家和民族意识尚未完全形成,文人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思想为圭臬,国灭之殇固然撕心裂肺,但更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己任。入仕为功名,更为行道。然而,入元以后,马背上的统治者,其最初的行政治理逻辑却是线性而简单的:官员的甄选都限定在贵族、勋臣的体系内,世袭和荫补是选官的主流方式。开科纳仕既麻烦,又会削弱贵族的权利。这个状况直到1315年才有所改变。

王川先生说:“元朝取消科举制度,这就等于从根本上阉割了他们在文化上的命根”。其实,对元代文人而言,他们身处一个至暗的时代,在心理上和精神上何尝不是“阉人”呢?

然而,大多数像黄公望这样的元初儒生,并没有因为国灭而心生“隐身首阳,不食周粟”的死节之志,相反,他们积极入仕,这固然有养家活口, 蓄妻养子的想法,但儒家思想终究是原生的动力。事实上,终元一朝,真正抱定守节之志的文人少之又少。

青年时代的黄公望虽饱读诗书,却入仕无门。立志行道的黄公望另辟蹊径,打算由吏入仕。然而,仕途不通,吏路也充满坎坷。

黄公望首度为吏,因为尊严受辱愤而去职。二度为吏,竟身陷囹圄。出狱后的黄公望感到悲凉和失望,从此“禁绝了仕进之心,无意于官场了。”

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既然行道无门,那就安于守道吧。

“一个做官为吏、庸庸碌碌的黄公望已经死亡,艺术家黄公望就此诞生”,在书里,王川先生用这样的话,标注了黄公望人生的分水岭。此时,黄公望已年过半百。

与中国文人传统的归隐方式不一样,黄公望并没有采用避世山林、耕读乡野这类出世的归隐方式,而是采取积极出世的归隐态度,比如,广交名士、现身雅集、投身艺术等方式。当然,我们依然记得,黄公望是位道士。

通常我们认为,以黄老为信仰,定是出世修行者。但我认为道教全真派却非如此。全真派道教心系生民的疾苦,充满入世关怀,这从丘处机不远万里远赴西域,和成吉思汗坐而论道,为民请命,力劝其减少杀戮的事例中可见一斑。在全真褒敞的道袍下,其实藏着真正的儒家的精神。从黄公望平江府开“三教堂”的举动也证明了这一点。在“三教堂”,黄公望广招信众,既教授全真派独特的“道、儒、释”三教合一理论,同时也教授信众绘画技法,对他而言,信众亦是门生。黄公望用这样的方式践行着守道之责。

“当时的黄公望,无论在绘画界还是在道教界,都已经声望极高,堪称一代名师了”,作者这样评价彼时的黄公望。

仕途失意,半生坎坷,寄情山水,乡情家山,出家修行,道法自然,所有的境遇和经历,最终融汇成黄公望的艺术底蕴。摛笔挥毫间,他的山水画早已浸润着人生的态度和道家的精神,也因此,中国水墨山水画的面貌为之而改变。这是黄公望的另一种守道。

守道也能守出一片天地,谁能说,这样的守道不是另类的行道呢?

或许出于蒙元统治者的统治信心,或许是草原民族的大开大合性格,也或许出于对江南文人力量的轻视,有元一朝,虽政治、官场、行政体系一片黑暗,但对文人而言却是个友好的假期。统治阶层对文化和思想并无太多管制,更没有康乾时代那种钳制思想,人人自危的文字狱。整个国家变成了一个文人的艺术沙龙,艺术可以尽情发挥,精神可以尽情宣泄。诗文、戏剧、绘画、造像,这些艺术形式在元代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所以,历史的至暗时刻,是文人的艺术佳期。就像一首歌里唱的:“梅花梅花满天下,越冷它越开花”。

历史成就了黄公望,黄公望也成就了一段历史。这恐怕也是作者王川先生的立意吧……

2024-01-26 ——读《黄公望传》有感 2 2 镇江日报 content_294009.html 1 3 梅开苦寒亦自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