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靳 玲
这个世界上我非常钦佩一种人,就是实在的冒傻的那种人。
曾经当很多人一起吃饭结束付钱的时候,很多人都说我来付,我来付。并且装模作样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半天。还有很多人是到处摸,并配着解说装哪儿了?装哪儿了?记得是这个口袋啊。在众人掏摸的时候,父亲却说我付吧,同时把钱递给收银员,那个时候还不叫收银员,那时但凡在饭店工作的都叫服务员。父亲年老后常自嘲,他是个真正冒傻的人。其实我就是佩服这种冒傻的人。
年轻时的父亲力大无穷,他不但不吝啬他的钱,也不吝啬他的力气。父亲常年在矿山工作,山上矿工,苦力活居多。凡是出力的活,准是父亲上,父亲力气大呀,而且从不叫苦。用父亲的话说,力气是用不完的,睡一晚上,啥都有了。父亲特别不喜欢见了重活往后退的工友。父亲说干个活,累不死人。什么吃亏呀占便宜呀,正反能有多少。
我从小和母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但却跟父亲亲近。我有时候会和父亲说些心里话,父亲也会透露他的小秘密。
有一次,他们下班晚,起哄喝酒,走进小饭店前,父亲打定主意,吃完喝完不掏钱。我笑着问,这次真没掏钱?父亲笑着说,他们都喝醉了,只有我没醉。他们真醉假醉呀?没想到父亲翻脸了,你这孩子,咋说话的,就是喝酒掏个钱,他们会装醉吗?难说,喜欢耍滑头的人什么事做不出呢。为了收个礼假过生日的,不也大有人在吗?我心里嘀咕,没敢出声。父亲眼睛望着苍茫蓝天,悠然白云,其实人这一辈子,只要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其他都是过眼云烟。
确实父亲那一批出苦力的工友,几乎都先于父亲走了,每走一个,父亲就会伤感几天。念叨他们在一起的事,父亲病重在床上时,走了一位工友,父亲又开始伤感,并说起这位工友一件事。
父亲说的都是他成家之前的事,多数都是他跟工友喝酒付钱的事。那时这是他们唯一消遣的渠道。每件事都相差不了多少。这位工友过生日,请他们喝酒,酒过三巡,菜也所剩无几,这位工友一拍口袋,大叫道,完了完了,没带钱。众人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父亲身上。父亲很是不解,为什么看我,又不是我过生日请客。这位工友竟红着脸说,你先付一下,我随后还你。不付钱显然是走不了的,如果都不付就这么坐着,颜面何堪!父亲没再说什么,付了钱,大步走出小饭店。父亲面迎太阳,不太高的身材被太阳扯得很高,很壮实!
这位工友在后面喊,回去就还你。
后来还了你没?我笑眯眯地问。父亲也笑眯眯地说,我也忘了,也许还了吧。我呵呵地笑出声,父亲也呵呵地笑出声。
一抹阳光透进来,父亲渐渐沉寂的脸上,飘浮着悲悯。其实还不还又如何呢?我最希望他能活着。父亲沉默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思绪停留在父亲的笑声里,我很喜欢听父亲笑。
父亲的笑声很清亮,每当想起他的笑声,我眼前就出现坐落在碧草中的蓝湖,四周撒着白雪,湖水湛蓝透亮,那是真的蓝,没有一点杂质,蓝得人心纯净,蓝得让人沉醉其中。怎么看怎么舒适。
我甚至想,等父亲出院,我一定带他到这种纯净的地方看看,原生态,不加任何修饰,连石头都蓝得发亮。
一木屋,一蓑衣,草丰木茂,小河淙淙。
边扶着父亲散步,边听他说那些冒傻的事。可是这种机会再也没有了,那次父亲住院再没走出医院。
冒傻的那种人,我的父亲和他那些傻事,永远沉淀在我心里,无论时间怎么流逝,无论世事如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