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飞月

初夏里的一天，我在一个历史街区闲逛时，忽闻到一种久违的熟悉香味，定睛一看，旁边是一间药房。我疑惑着走进去后，发现那香味来自端午香粉，怪不得呢！于是，我买了一包。

小时候，每年端午将至，便有人骑着车走村串巷地吆喝着卖端午香粉，我们叫它五香面儿。这里的五，是个概数，并不表示只有五种香。五香面儿通常由苍术、白芷、川芎、艾叶、藿香、白豆蔻等多种香草料碾制而成，而在我们老家，还必须要有香附子。这些香料混合后，会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且具有驱蚊提神之效。

五香面儿主要用于做香囊。将一包五香面儿分作几份，用棉花包起，塞进缝制好的香囊壳里，调至均匀饱满后，缝上口即成。

买了香粉，自然要做香囊。于是，我又从网上购得了一叠碎布头，然后捏起针线，笨手笨脚地给女儿做了几个传统香囊。她拿到香囊后，将其捂在鼻子上，用力吮吸，同时赞叹着，真香，真好闻啊！我说，你挂脖子上吧，防蚊。她就将它戴在胸前写作业，晚上睡觉则摘放于枕边，像极了多年前的我们。

故乡的手作香囊形状通常有四种：布袋、鸡心、菱角和搬脚娃娃。前三种易做，由正方形布块拼制而成。布袋和鸡心下面有干蒜梗和碎布屑串成的长流苏；菱角下则缀有毛线制成的缨团。谁家有小婴孩的话，除上述三种香囊外，通常还要做一个搬脚娃娃，以佑孩子健康成长。既是娃娃，那就要做得白白胖胖为好。故而搬脚娃娃通常由白布做成，缀以红肚兜、帽子等，同时将一只脚和一只手缝起来，从而塑造婴儿憨态可掬的搬脚模样。做搬脚娃娃很考验奶奶或妈妈们的手艺，弄不好就做成了滑稽娃娃。因此，端午也是一个飞扬着笑声的节日。

大一些的孩子，通常便只戴一个菱角或鸡心香囊，跑跑跳跳的，戴多了碍事。此外，我们那里还有一个风俗，叫抢香囊。看到谁的香囊好看，可以给他拽掉抢走，被抢的孩子不兴哭闹。为防抢，我们都小心地将其塞在衣服里。然而实际上，孩子们中间是很少发生抢香囊的事的。抢香囊，不过是大人在教导孩子妥善佩戴香囊的办法罢了，省得弄脏。

大家的香囊形状虽然都一样，但因所用布料花色不同，也有得看。我们小孩子见面，都会相互欣赏一下彼此的香囊。再大一些，八九岁时，因已长皮实，大人们就不再忙着给我们缝香囊了。女孩子们就学着自己做。

二奶奶要为她的双胞胎孙子做香囊了，我跑去学。令人惊讶的是，她做的香囊，除了常见的款式外，还有小辣椒、小柿子、小茄子等。小辣椒用红色布缝制，尖头还特意做成弯弯样，上面缝着绿盖绿柄，惟妙惟肖，其他类似。这些香囊让我明白，我们做事原来不必拘泥一格，还可另行创造。

与香囊一起用于端午佩戴的，还有五色线。《风俗通》载：“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辟鬼及兵，令人不病瘟。”五色线通常由红、黄、蓝、白、黑五种颜色组成，但也可以有变化，有人是有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

好看的五色线是用绣线搓成的，颜色亮丽有光泽。没有绣线的人，便只能另想他法了。有一年，我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做五色线，但母亲的针线筐却只有黑白两种缝衣线。我们便用青草及菜园子边上的红花，染出了绿线、红线和黄线。

五色线戴到六月六，解下来丢入河沟中让水冲走，据说这样可以带走百病与灾祸。然而通常情况下，不到六月六它们就消失了，丢在了哪儿呢，不知道。

现在，香囊和五色线都有卖的。但是，当你轻而易举地买下它们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点儿什么呢？我想就是那种手作的乐趣，那种真实地参与节日的乐趣。

我们现在虽然也还过节，但无非就是买买东西，虚空的如在节日蜕下的空壳中穿行，其具体内容，常要靠回忆去填充。我们这一代的人，还有一些实实在在的回忆，我们的孩子呢，等他们长大会如何看待或回忆这些节日呢？我不知道。

生活方便固然很好，但它也带来了一些虚无。一年年的岁月，像一阵阵风，刮来刮去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由此，我愿意沉浸式过节日，过每一个实实在在的日子。生命靠经历而饱满，也靠回忆来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