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 乐

秦岭是一片海，山岭是海面掀起的一浪又一浪，有飞禽游在高处，有走兽藏在深处。我随妻子、妻哥和妻嫂在二姑夫的向导下，沿着沟畔的羊肠小道终于爬上了北岭，隐约听到山下为岳祖父明早安葬忙活着的嘈杂的人声了。岳祖父做大队书记时，嫌大树会被山外人砍伐、药材野果会被山外人采完，拒绝乡上修通进山的大路，没料想到，他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婿为了抬他回老家安葬费了多大的劲。

我坐在灵堂旁的房间，听老舅和表叔聊天，讲如何制服一头野猪，讲曾经在山上捡到过黄羊，讲割杜仲皮一月可以卖一万元，讲红萸价格又降了一些。表叔自有一套生活哲学：政府给我在镇上安排了房子，我就是不去。我这地方不好，城里人放假都到我这里来，我没事绝对不到城里去；我这地方不好，男娃的媳妇却都是从西安、商洛引回来的，却没见我这儿的姑娘有几个嫁到城里的。最后却说，不过，街上的重庆纸包鱼就是好吃，街上那两个大广场，黑里人多得很，跳舞的、唱歌的、抹花花牌的。

晚上去邻居家借宿，借着手电照着一脚宽的小路，继续向深处行进了十五分钟，终于走到一处三间土木平房。主人是一位和岳母要好的妇女，她邀请我们围着一盆炭火剥栗子吃。她说，她在镇上有房子，不愿意和儿女同住，不愿意花钱，自己就又回到山上，吃菜自己种、吃水门口有，就是电灯缴些电费，山坡上还有毛栗子，橡子也熟了。山里有些湿冷，我躺进被窝，不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发潮。

早晨五点半，随着背单肩皮包的阴阳先生高喊：安葬仪式，开始！女眷们将哭嚎降为低吟。

叫声孝子听我言！众人：好!

先给亡人烧纸钱！众人：好!

亡人去到天堂上！众人：好!

保佑家族福禄全！众人：好!

风调雨顺又丰年！众人：好!

儿孙后辈官运连！众人：好!

起灵!

罢了, 天初亮。帮忙的乡党由孝子们招呼着吃完饭，相互还坚持着山里独特的告别语：下来时，过我门上来喝水哦。

等偏胖的大姑爬上北岭，妻哥提议合影。我主动承担了摄影任务，从屏幕看去，子孙后辈均盯着镜头，却没有人再回头看一眼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