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 力

在球台另一侧如旋风般腾挪的小葛打疯了，连续两个漂亮的搏杀，将我逼到悬崖边。

小葛和我是发小，平时打球，总是处于下风。纵使祭出搏杀式大招，十局下来也难得赢我一两局。和小葛打球，我习惯性地前松后紧，常常故意打到10：10，然后使出看家本领，以两分险胜。如此一来，既能顾及小葛的情面，又锻炼了自己的抗压能力，岂非一举两得？

事实上，“纵虎容易缚虎难”。真正到了盘末平分秋色的时候，要想掌控局面，稳操胜券，殊非易事。如果运气站在小葛一边，碰上发球滚网或是扣球擦边，我也只能是望球兴叹。更何况打疯了的小葛亦非等闲之辈，就像这次，他反手提拉弧圈，重扣大角，连得两分，让我不得不吞下惜败的“苦果”。

按照常理，下次我必须吸取教训，重整旗鼓才行。可我却常常明知故犯，重蹈覆辙。和输赢比起来，打球的过程最是让人享受。乒乓球是圆的，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刺激、兴奋、惊喜、失落、沮丧……所有情绪的沉淀累积，交织成五彩斑斓的“乒乓世界”。

我和小葛一起，在八叉巷小学练过三年多乒乓球。当年懵懂的我为什么会选择打乒乓？现在想来，思绪茫然，多半因为八小是乒乓球传统学校的缘故吧！记得当时学校编过一套乒乓球课间操，其中的几个动作，我至今记忆犹新。大学期间，我球技突飞猛进，那时身边有了一群球友，准确地说，是我融入了全新的圈子。小小乒乓，为我的人生打开了一扇窗。

球的旋转可以控制，上旋、下旋、侧旋……挥拍之间，不同的弧度，不同的轨迹，便能击打出不同的落点。久经球场，历经磨炼，在速度与激情的碰撞下，竟悟出了很多人生哲理，这是乒乓球赐予我的宝贵财富。

从站在球台边的那一刻起，你就必须得学会“算计”。发球的落点，各种旋转，各种套路，十八般武艺全都得用上。有一场比赛，我印象很深。那是团体赛半决赛。对方阵中有员大将，所向披靡，鹤立鸡群。排兵布阵时，我们决定孤注一掷，采用“田忌赛马”战术，将最弱的队友排在一号，最强的排在三号。此招果然奏效，我们惊险闯入决赛。由此可见，打球是斗智斗勇的角逐，比拼的并不仅仅是技术。取舍之间，关乎得失。

竞技体育总有个输赢。曾经年少轻狂，自恃有“童子功”在身，颇有睥睨天下的豪情。记得刚工作那阵子，只要有时间，便会向单位里的一众乒乓高手发出“英雄帖”，很快便确立了自己的“江湖地位”。有位前辈颇是不服，竟拉着我连打了十天的球，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拍来拍往之间，彼此的球技精进了许多。年近不惑，有了些许蒋捷笔下“壮年听雨客舟中”的感悟，曾经的胜负心已然淡泊许多。以球会友，讲格局，重情谊，远比一时的得失有意义得多。

有段时间，一桩桩麻烦事接踵而至，情绪非常低落，感觉自己仿佛就是那个小小的乒乓球，被人拍来拍去，命运不能自主。记得那是一个雨夜的周末，冷清清的球馆里，只有我和小葛在捉对厮杀。我的精力始终没法集中，勉强和小葛战至决胜盘，小葛以10：7拿到了赛点。虽是寻常不过的练习赛，可此时的我竟突然有了醍醐灌顶之感。只要振作，只要拼搏，人生又有多少坎不能迈过去呢？我屏气凝神，沉着冷静，连取5分。小葛事后说，最后几分，他在我的眼神里读到了曾经的豪情与霸气。走出球馆，已是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冽。不放弃，不言败，谁都可以拼出自己的人生。

每次坐在电视屏幕前观看乒乓球比赛，我总会热血澎湃，不能自已。我深知，对乒乓的这份爱，早已深深融入血液，难以割舍。身为乒乓迷，由于职业的缘故，还曾有过属于自己的小确幸。从2013年起，中国乒乓球队连续3年在镇江举办直通世乒赛内部选拔赛，我有幸作为报道记者，参与全程采访，与张继科、马龙等大腕零距离接触，内心的激动之情，自是无法用言语表述。

最难忘的是对范瑛的采访。作为国家女队打法独特的削球手，范瑛曾和队友一起登上亚锦赛女团决赛最高领奖台。我意外得知，范瑛是我在八小的校友。我拉着她热情地合了影。范瑛的一句话我至今印象深刻，她说连续几届奥运会，自己都是队内的陪练。虽是“绿叶”，付出的汗水可能没有多少人能看见，但毕竟为国家队出了一份力，内心还是很自豪的。甘于寂寞，这难道不是超越胜负的人生境界吗？

那晚打过球，小葛提议到西津渡的一家小酒吧喝两杯。推杯换盏之间，小葛唠唠叨叨，从小时候学打乒乓球开始谈起，一直谈到近些年在球场上碰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内心颇有不平之气。我静静地听着，几乎没有怎么插话。“都说戏如人生，其实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小葛的一句话，令我陷入沉思。我轻轻举起桌上的酒杯，和小葛相顾无言，轻轻碰了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