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传珍
星期天的早上,我在公园散步。路的另一侧是长江的支流。正值初夏,河流轻缓,微波荡漾。沿着江边湿地长满野生植物,高挑的茎秆随江风摇摆,细长的叶子窸窣有声,在远处林间有不知名的鸟儿啼鸣和应,轻灵细碎的自然乐章,恍然置身童年乡野间。
我仔细看了看,那植物可不就是用来包粽子的粽箬?粽箬是一种湿地野生植物,它的茎中空细长,叶子整体呈椭圆状,叶根稍宽,越往叶尖处越窄长。箬叶一面有细小白绒毛,手感略粗糙,另一面青绿光滑,我们用这光滑面包裹糯米,植物的清香更加容易释放。里下河稻米特有的醇厚质感混合在植物的清新柔和中,让平常简单的食物有了层次感。
五月春风里,咬一口糯香的粽子尖角,舌尖上流动着食物自带的天然甜味。闭上眼体会,粽子里有温热的阳光,有绿树浓荫,鲜粽箬在清水里荡漾,圆白的糯米饱满丰腴,都是土地给人们的恩赐。这一切又意味生生不息的季节更迭,昭示夏天的到来。
记忆里的初夏,似乎都是从裹粽子的那一天开始的。
那一日阳光很好。门前竹篮里盛放着一蓬从河边箬竹摘下来的、带着露珠的箬叶,妈妈用井水冲洗箬叶,锅膛里架起柴火,水开后下箬叶焯水。在热气氤氲中,锋芒毕露的箬叶身段渐渐柔软。捞出放进装了清水的大木盆里,温度转换间,绿叶褪去生涩,变得温润起来,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植物清香。
糯米在从前的里下河水乡,是一种奢侈的食物。因为产量低,种植成本高,所以每年只种很少一点,在特殊的日子才能吃到。小时候谁家有坐月子的身体虚弱,或者是小孩子积食胃口不好吃下不饭,这时,最方便滋补的方法就是用小搪瓷锅熬一锅糯米粥。熬好后的米粥加红糖稍加搅拌,红白相间,汤稠味甘,色泽丰润。一碗红糖糯米粥下肚,由食物而生的满足感久久萦绕在舌间。
如果红糖糯米粥是标配,那猪肚糯米汤就是豪华升级版。农村人家年底杀猪卖肉,猪肚猪蹄留作自己吃。这时候最值得期待就是猪肚糯米饭了。
糯米洗净提前泡半小时,加入盐、酱油和食用油,再就地取材,放入少许青豌豆和胡萝卜,以丰富颜色和均衡营养。这些拌匀后灌入提前清洗干净的猪肚里,猪肚两头用绳子扎紧,大锅加水漫过猪肚,放入葱结和姜片,焖两个小时之后就可以出锅了。用刀切开后,猪肚紧裹糯米,软香脆滑爽口,既可充饥又是一顿不可多得的滋补品。古书《纲目》中就有猪肚糯米治虚劳不足的记载:“糯米入猪肚内蒸干,捣作丸子,日日服之。”
而糯米遇上粽箬,便开启成为粽子的旅程。
奶奶坐在院里,脚边一字排开的碗里有红豆、蜜枣。我负责做帮手,把大木盆里的粽箬按大小分开摆放。大的用来做“壳”,小的封口。奶奶拿起两片大粽叶,左手虎口捏紧叶子端部,右手捏着叶子另一端轻轻翻转,粽箬呈漏斗状。舀一把圆白的糯米倒进箬叶漏斗、压实,我拣起一片稍小的叶子,奶奶接过去插在开口边,沿着棱角绕好。她用牙咬住棉线一端,眯着眼右手拽住线的另一端,在粽身上左右绕两圈,再打个活结,一只粽子就完成了。白棉线扎的是白米粽,青色的是红豆粽,红线是蜜枣粽,挤挤搡搡倒进大锅里煨上。奶奶包的粽子大而紧实,时间炖得越久,越是棱角分明。这样的粽子,可以保存很久不变质。
吃白米粽,用尖角蘸一口白砂糖,精华聚焦在那小小的粽角上。红豆和蜜枣粽,有点像拆盲盒寻宝,不知道第几口会吃到豆香味和甜味。不管是什么馅的粽子, 我们都吃得津津有味,珍惜和粽子一年仅有几次的相遇!剥下的粽箬和棉线可别扔,奶奶也会搜集起来,放到清水里洗净晒干,留待下一次包粽子用。
箬竹勾起味蕾回忆,吃粽子的乐趣就在于那一口鲜活的滋味,这是超市冷冻柜里的粽子无法复制的童年美味。
一把青箬叶包裹起糯米,满足口腹的同时,也给了身在城市、心却向往故土的人们以精神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