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来森

端午时节，菖蒲花，应时而开。

开在水岸边，开在浅水中。

花，多为金黄色，是一种明明净净的黄，是一种柔柔软软的黄，这种明黄的色彩，让人想到天空的明丽，想到初夏的和煦。而蒲叶，则是细细长长，片片耸立，直刺天空，如一把把锋利的绿色之剑。所以，中国人才因时令而联想，因形状而赋意，给予菖蒲花一些特殊的内涵。

比如，端午时节，家家户户门楣上要插艾草，插菖蒲。据说，都是为了“辟邪”，然则，插菖蒲，为什么就能辟邪呢？

《本草纲目》曰：“菖蒲，一名水剑。”因为“叶片如剑”，也就有人干脆称呼菖蒲的叶片为“蒲剑”。吴曼云《江乡节物词》小序云：“蒲剑，截蒲为之，利以杀鬼，醉舞婆娑，老魅亦当退避。”这虽然很是有些“想当然”，但端午之所以插菖蒲的缘由，却是讲得很明白了。

古人，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的“荒谬”性，所以，就有人写了一首打油诗，戏语之中，略表嘲弄之意：“破他鬼胆试新硎，三尺光莹石上青。醉里偶然歌斫地，只怜蒲柳易先零。”

以蒲为剑，能否真的杀鬼，不得而知；不过，醉舞之下，以“剑”斫地，蒲剑易碎，却是必然的了。

端午时节，饮“菖蒲酒”。《岁时杂记》：“端午，以菖蒲或缕或屑泛酒。”该书，又引“坡词注”：“近世（唐五代以来）五月五日，以菖蒲渍酒而饮。”一直到清末民初，饮菖蒲酒，已然成为一种习俗。

不过，这和“蒲剑”的“想当然”不同，端午饮“菖蒲酒”，是有一定的医学依据的。李时珍《本草纲目》曰：“菖蒲酒，治三十六风，一十二痹，通血脉，治骨痿，久服耳目聪明。”更早的《神农本草经》则曰：“菖蒲可以延年。”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还是顾禄在其《清嘉录》中，对菖蒲端午用途的一条记叙：“五日，俗称端午。瓶供蜀葵、石榴、蒲蓬（“蒲”，是指菖蒲；“蓬”，是指飞蓬）等物，妇女簮艾叶、榴花，号为‘端午景’。”不是“辟邪”，不是“治病”，而是“瓶供”，作为端午“一景”。顾禄《清嘉录》，是记吴中“岁时节物”的，所记风物，从地域上看，主要是指今之苏州一带。蜀葵、石榴、菖蒲，是五月应时之花，故而以之“清供”，就极大地彰显了时令之美的特色。

我在这里面，看到了旧时苏州人的一份风雅。苏州，属于水乡，想来浅水、岸边，菖蒲花是无处不在的。清晨踏青行走，顺手掐几枝菖蒲花，带回家，找一只青花瓷瓶，将掐下的菖蒲花，清水供于案头，叶绿花黄，青花瓷瓶“天青色等烟雨”，让几枝菖蒲花，氤氲其中，这是怎样的一道风景？又是怎样的一种美感？

回眸一望，看一眼，你就记住了这个端午，你就记住了这个五月。你甚至，迅速地，就联想到家乡的那条小溪，还有溪岸边，开满一地的金灿灿的菖蒲花。

天蓝蓝，水清清；叶绿绿，花灿灿；水映蓝天，花影水中，浮光掠影，和谐生趣，溢美。

你会觉得：这个五月，可真是明媚到了极点；这个端午，可真是风情到了极点——因了几支瓶供的菖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