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继芹
在镇江市城中京口闸东岸,新河街片区的内侧腹地,有一个古老的小巷,名曰“尹家巷”。
尹家巷是我的出生地。旧时的尹家巷是碎石子地,间或有几块光滑的石板镶嵌其中,可能是岁月的磨砺,抑或是人为的搬动,后来石板地就不多了。小时候的盛夏,我常常趿着木屐,身着小纺绸的乌裙和白麻纱布的短衫,徜徉在小巷的两头,来来回回。听木屐着地的回响,寂寥,清脆。向晚的黄昏,手捧一本书,看墙角盛开的粉白、粉红、粉紫的晚饭花,心田沁入阵阵清香,常常忘却已是吃晚饭的辰光。到了晚间,坐在庭院的中央,听蟋蟀的鸣叫,看如水的月光。那是读“三家巷”的年龄,所以经常浮想起广州的“三家巷”是否和我居住的“尹家巷”差不多?也就是只有十几户人家的一条小巷,有中式马头烽火墙,有深宅大院,也有平房小院落,有“铁匠”住户,也有旧式人家。
小巷的中段还有一段用石头砌起来的墙基,足有一人高吧,据说墙基石头缝之间是用糯米汁粘接起来的,异常牢固,砌得像个城堡。相传,这个巷叫尹家巷是因为有户尹氏人家,清末民初时是一个官宦之家,兄弟俩得发以后,就大兴土木,建公馆,从新河街北至尹家巷一片建房九十九间半,建100间有欺君之罪,皇上才能满百,九九又是一个吉数,尹家巷定为正屋居住地,凉厅、暖房、花园、假山都设在尹家巷的高墙大院内。有门楼有石阶有石座的大门显示了主人显赫的地位。那时从尹家巷到新河街是不用走雨地的,都有回廊相连接,房与房之间是相通的。而后来通向新河街的房子就做了小学校了。正屋是九架梁,地面是罗地砖,由无数空钵垫底的那种,地板离地面有半人深的空间,是不会返潮的。
当房子竣工进入装修油漆阶段,房主尹氏全家就搬迁到了苏州,随即将房子全部变卖。据说是尹氏说房子朝向不好,正房朝北,不发主人。传说中还有一个故事:因为尹氏红包没有给足,看风水的阴阳先生玩了花头,害了他一下,故意改变朝向。所以不管春荣冬枯,整个宅邸总是充溢着沉郁的基调,虽朱红板壁,大红灯笼,富丽的窗雕也掩饰不了阴霾清冷之气。有这样的芥蒂,尹氏没有进住就卖给了陈耀堂。陈耀堂是盐商和做木行的生意人。陈氏进住后热烘了一阵子,后来一边抽大烟,一边养了十三个老婆,终于家道衰败,靠卖房度日。最后将这片房分段变卖,自己最终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死在下房的一个楼梯肚里,一群妻妾纷纷跑掉了。后来无法生活的妻妾还来过老屋和新房主“找价”,讨点生活费。这正是一代兴衰,无限凄凉,无限沧桑。现尹氏后人是否还居苏州?听父亲说过,日本鬼子来时,屋子的主人将一幅钟馗挂在楼梯口,吓跑了小日本,将楼梯门封闭,女人们躲在楼上,全然看不到楼梯进口,“花姑娘的没有”。1949年4月23日镇江解放时,尹家巷大宅门迎来了解放军,主人让出厨房,烧茶水让解放军歇脚。解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名不虚传。临走留下柴火钱,传为佳话。可怜十年浩劫,不用挖地三尺,大宅门被抄了个底朝天,字画烧得火光冲天,五彩花瓶被砸得粉碎,满地都是。
大宅门见证了历史,尹家巷目睹了时代。
摘编自2009年3月2日《镇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