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玉宝
当一只风筝从我面前飞起的时候,把我的心也拽向了天空,拽向了远方——那是对故乡的深深追忆。
清明时节,田野经历一个冬天的冰冻,纷纷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土地变得松软,油菜花盛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也兀自在脚下绽露芳菲,矗立在天际线的白杨像士兵一样等待检阅……天暖,草青,水碧,这个季节不只适宜踏青赏花放飞心情,也是敞开思念祭祀的好时节,所谓“路上行人欲断魂”,不过是家家户户忙着祭祖,缅怀先人。
小时候,对祭祀的态度不总是那么恭敬,多少还觉得有些好玩的成分。尤其是过节的时候,当那些好吃的菜肴香味钻进鼻子的时候,肚子里的馋虫便会被勾出来。抗拒不了诱惑,趁大人不注意,蹑手蹑脚踱到桌前,偷偷伸手捏一块就塞进嘴里。大人哪里会真看不见呢?也不过是装着没看见。为此,母亲常说我馋猫鼻尖。
“你这饿死鬼托生的,祖宗还没吃呢!”母亲看见也会骂,但断不至于打手,原因就是过去家里穷,不到节日见不到荤腥。因此,过节烧了好菜,家家都先供祖宗。说白了也就是在桌上整齐地摆上酒菜碗筷,生人先不动,等烧过纸,每样往纸灰里丢上那么一点,再念叨几句,仅此而已。
过去不懂,以为不过是一种仪式,直到父母去世,我依样画葫芦才知道,一种深情永远也无法用语言去描述。
站在父母的坟前,真希望他们能再骂我一声,打我一下!音容宛在,奈何阴阳两隔。清明上坟虽然不像在家里那么隆重,仪式还是照旧。我把带来的白酒、糕点、水果等祭品一样样摆到他们的坟前,然后拿过火纸来点着。望着红彤彤的火苗,嘴里也念叨,想着他们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往事如云烟一般飘过眼前,泪水止不住往下淌。
灶膛里炉火通红,烧木材比起烧草要少许多烟熏。父亲坐在堂屋的地上准备着祭品,一叠火纸,用剪刀小心地从中间剪开成两叠,再剪成六叠。然后,拿过纳鞋底用的锥子,在四角和中间分别用针锥扎锥出五个洞,就成了阴间的纸钱。
“把这些纸拿过去折一下。”父亲顺手递过一叠厚厚的四方火纸。那些火纸经过几下弯曲,便一张张松开成扇状,这样容易烧透。这便是父亲的心思,也是他的一份孝心。
迷信!当时我就是那么想的,戴着红领巾的我不信什么鬼神。不信归不信,可不能忤逆父亲,否则没好脸色是一定的,弄不好还得自找一顿巴掌。
一切准备就绪,带着祭品和纸钱,拿上铁锹,一家人直奔祖坟。祖坟在一片麦田中间,四周已是郁郁葱葱。上坟通常是晚辈的事,清明这天长辈一般是不会去墓地的。
烧纸钱时,大人将带来的糕点、酒水放到火中,嘴里还念叨着这是烧给谁谁谁的,让他们享用。乡野多旋风,经常在念叨的时候忽然就会有一阵旋风到面前打转,那感觉就像先人真的到了面前,看着子孙祷告。什么老太啊、爹爹呀都会过来拿钱花,在四周围乐呵呵享受盛宴。大人郑重其事、毕恭毕敬,小人自然也就生出了敬畏之心,烧纸、叩头不敢怠慢,怕惹恼先人。
清明前后多半有雨,即便不下雨也少有晴天。浸在雨里的清明更加让人伤感。然而,小时候哪里懂那么多呢?无论大人是怎样的表情多半与我们无关。尽情在田野里撒野,弄得跟泥猴子似的,也用不着担心挨大人骂。遇上好天,顺便带上一只风筝,祭拜完祖先后就可以随意放飞,笑声随之激荡四野。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本来压抑着的大人们,心情也往往会变得开朗起来。
岁月一去不返。如今,我终于能够体会思念先人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到了清明这天,我也去给他们烧纸钱,寄托自己的哀思。而我的儿子重复着我的过去,依旧那般天真烂漫。他像我从前一样不明白烧那些纸钱的意义……
清明,维系两个世界亲人亲情的节日,它让我们重新审视生命,重新感受血脉传承和社会发展的意义,从而更加热爱活在当下的亲人,更加热爱生活,热爱脚下的这片土地。给坟头添上新土,回忆往事,生活依旧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