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春雷
夜已深,但窗外的雨没有丝毫倦意,依旧淅淅沥沥,像是蚕吃桑叶,“沙沙沙”,又像是一个期待已久的人在深夜姗姗而来,俯身耳边,深情絮语。我在灯下读书,目光在书上,耳朵和心却在窗外。
我忍不住去看雨,推开门,灯光一下子涌出去,把漆黑的夜色分割出明亮的一大块,雨丝垂挂下来,如晶亮的珠帘。关上门,夜色重新覆盖和包裹门前的落雨。而雨,一次次打湿和凝重了夜色。
院角菜地里的韭菜,一定会在雨中破土而出了吧。去年深秋,母亲收割完最后一茬韭菜,便用灶房里的草木灰将根盖住,上面还覆了一层薄膜。黄昏下雨时,母亲已经将薄膜揭开,让雨水尽情浇灌——春雨贵如油嘛。邻着的那块菠菜地,母亲入冬时什么也没盖,就让菠菜独自面对寒风与霜雪,它们硬是熬过了冬日,迎来这第一场春雨。
现在,生长是它们唯一的使命。
窗前的一大簇竹子,叶子应该被雨水冲刷出新绿来了吧。雨打竹叶,簌簌的。用不了几天,竹笋便会一棵一棵拱出地面来。这竹子,是别人丢弃在大街上的,母亲捡回来,知道我喜欢竹子,便栽在我卧室的窗下,两年时间,已蔚然成林。
野外的麦子,还有野草,在这深夜的雨中,该有另一番样子了吧。明早,我一定要到野地里走走。有一年,一场春雨后,我在野地发现了两棵树苗,刚破土,各自顶着两片嫩嫩的叶子。我以为都是杏树,便以手为铲,挖了出来,带着老娘土,带回家去,栽在院子里。母亲却说,一棵是杏树,另一棵是桃树。
树们在春天里越长越大,眉目渐渐清晰,印证了母亲的判断。几个春天过后,两棵树都奉献出了它们的果实。如今,杏树依然在院子里,每年春天繁花一树,到了夏天,果实累累,母亲会摘下一篮子,快递给城市的我。桃树却不在了,是母亲认为桃树长在院子里不吉利,“桃”同“逃”,便刨出来,送给邻居了。邻居把桃树栽在了他家果园里。
我曾去他家果园看过,无数桃树披一身桃花,在春风中向我招手。我分辨不出哪一棵曾是我家的那一棵。从那以后,走遍天涯,在异乡与无数桃树相遇,我都能看得到童年那棵桃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