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德平
西尔维娅·普拉斯是个谜一般的女人,身高一米七七,腿长貌美玉树临风。1932年出生于美国波士顿。她八岁开始写诗,十八岁发表第一篇小说,并在大名鼎鼎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发表诗歌。大二的时候因出色的写作才能,被纽约时装杂志《小姐》选中,应邀担任杂志的客座编辑。
在校园里她是优秀的学生,“十五年来门门功课拿优。”她的诗集在她死后三十年获得普利策奖。
西尔维娅还有绘画的天赋,画作得过奖。罗丽姿相册里珍藏着很多她的画作彩照,有油画、有钢笔画、也有木刻,也有用颜料滃染的水彩画,风格个个不同,有抽象的、也有具象的,颇有大家风范。
看得出来,她学习过马蒂斯、毕加索。不能说她作为画家多么有才华。但她的画,确实有自己的面貌,她把真心留在了线条里,纯净的意图跃然纸上。
罗丽姿还说起过西尔维娅的中国情结:“她喜欢穿中国式的丝绸内衣,加上她小麦色的皮肤褪了色,看上去更像黄皮肤的中国人。”西尔维娅说,中国人的心是内敛明净的。
《钟形罩》截取了作者人生中最富戏剧性的一幕:二十岁的普拉斯收获了写作生涯的第一份殊荣,在全国小说竞赛中荣获大奖,但她刚刚享受完前往纽约的荣誉之旅,却旋即陷入了抑郁症与精神失常的漩涡,一度自杀未遂,经历了从璀璨的领奖台到阴森的精神病院、从生到死再得以复生的惊涛骇浪。
作品文字简洁传神富有流畅的诗意,主人公看似“失常”的内心自白与洞察力使作品充满黑色幽默与别样的美感。我们在《钟形罩》里听她的声音,“时而冷峻、睿智,时而幽默辛辣,时而充满幻想,时而赋之以少女多情的魅力,时而陷于妖妇的叽叽喳喳……”
西尔维娅高明之处就在于用文学的手段,将读者一步步引入主人公的精神崩溃之中,其情感的强度与热度使她的精神失常成为一种可以触摸并令人同情的真实。
罗丽姿说,《钟形罩》的字里行间不断闪出蒙太奇画面,阅读体验堪称是电影级的,后来真的有人把西尔维娅的故事搬上了银幕。
罗丽姿为了形容“钟形罩”,用两只手,在空中比划出两道弧形。她说“西尔维娅就像生活在大钟罩里一样。”确实,美国的社会令她窒息,而不能摆脱,她多次自杀。西尔维娅为人率性,偶尔也爆粗口,差点没写出“狗日的,美国”这样的诗句来。
我没有忘记这趟康河之行的重点,一路寻找着“纽纳姆”,它是一所培养淑女的女子学院。西尔维娅当年曾在这里就读。终于在康河的西岸找到了它,这里游人寥寥寂静冷清,“纽纳姆”注定成为不了网红打卡地,惟有我来点缀这周遭的沉默。
走进陈旧铁艺的大门,红墙、绿草、白色的门窗一下擦亮了我的眼睛,这红、绿、白分明就是“纽纳姆”学院的“三原色”。校园内彰显着一种简朴的英伦庄园气息,苍翠撩云的大树下是大片的稀有郁金香品种“夜皇后”,像淑女玉立着,游泳池旁边的白冰山玫瑰园呼出丝丝冷艳的气息。
“纽纳姆”的图书馆由两个相连的新老建筑混搭而成。校舍周遭遍布瑶草琪葩,几乎所有的主要建筑都有封闭走廊相连,这里的学生夸张地说:即使冬天下着雪,也可以赤着脚从房间一路走到食堂。
回忆是把往昔带到眼前。在“纽纳姆”,西尔维娅成为近在咫尺的身影。她来了,一个清爽得像春天柳叶的女生,健康灿烂、略带羞怯有着一张让人信任和迷恋的脸庞。她骑着自行车在校园的小路上快速滑翔,裙子在风中飘荡,惊飞的鸽子掠过头顶。她向往自由自在,她的灵魂就在风里……
我不相信,这是“纽纳姆”图书馆电脑视频里的镜头,固执地认定,它就是眼前一幕真实的场景。
我始终不忍面对她最后的令人怆然的一幕。让时光倒回去六十年,这是英国最冷的冬天,西尔维娅与休斯情缘已尽,最终云散高唐。
她再次选择了自杀,这一次,她打开煤气,领受了寂灭,了断此生。她说:“我闭上眼,世界就死亡了。”
这句话像是她伸向阳间人世的一只手,攫住了多少人的心。读着她的诗句,肝肠寸断劈头而来,我默默问她:你何苦要呈这杀身之勇?你不是担心,要是死了,谁来照顾你的孩子吗?纵然这人生中有再多的风刀霜剑嗔怨痴苦,你也断断不能丢下一双儿女,去领这三十一岁的命数……
暮色中妩媚的康河“寸寸黄金”,向来就是天庭的景象。西尔维娅就在晚钟撼动的黄昏里,她盛装出镜:头上戴着白色玫瑰花环,穿着中国丝绸质料的上衣,下半身是一条云朵般的白纱大蓬裙,脚登七号黑色漆面皮鞋,仙袂乍飘容光焕发。此刻,她就是河畔的金柳,此刻,她就是夕阳中的新娘。
夕阳带走康河的一天,明天的行程是百里之外的约克郡,有人开车领我去西尔维娅的墓地。
她死去的身体里,带着成就的微笑。奖杯上刻着的日期,就像墓碑上的日期一样。我没有像样的祭品,惟有把多年之前采自于太行山区的一朵金莲花焚烧给她,花早已干枯成一枚书签,就夹在《钟形罩》书里。亡者已矣,就让这花儿扈从而去,它配得上做西尔维娅坟前的香火,因为我知道她的墓碑上写着:
即便在烈焰里,也能种出金莲花。
这句子来自《西游记》——“火里种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