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滴石水

学生时代读李斯的《谏逐客书》，印象极为深刻，加上老师在讲解过程中对李斯的评述，听到他佐秦始皇统一六国纵横挥霍，帮秦始皇治理国家废分封立郡县、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统一车轨、统一货币，即使他有助焚书坑儒之举，对李斯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到在春秋战国天下大乱时期，李斯能佐秦始皇统一天下，一定是旷世奇才、人之楷模，所以对《谏逐客书》背得烂熟，“泰山不让土壤”“河海不择细流”“王者不却众庶”“地无四方、民无异国”……这些名句像刻在了心中。

然而，读《资治通鉴卷第八·秦纪三》，了解李斯在二世皇帝胡亥时期的所作所为后，反复掩卷沉思：这么一代名相，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最后被腰斩于市夷灭三族呢？

李斯对秦二世说：“圣明的君主灭仁义之途，绝谏争之辩，毫不掩饰地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惊呼：“尽古今概贤不肖，无有忍言此者，而昌言之不忌。呜呼！亦何至此哉！”从古至今，无论是圣贤还是不肖之徒，没有谁忍心说这样的话，李斯却直言不讳、无所忌惮。

公元前210年，外出巡游的秦始皇病逝沙丘，李斯作为陪巡的丞相，怕引起天下大乱，就秘不发丧。随行的中车府令赵高和秦始皇幼子胡亥合谋，要利用这个机会更改始皇立长子扶苏为帝的遗诏，立胡亥为新皇。于是，他们用计拉拢李斯。在此重大历史关头，李斯身为丞相，掌握着最高权力，本应从国家安危、天下太平着想，遵从遗诏，主持公正。然而，他却迎合赵高、胡亥，共同密谋，助纣为虐，假诏扶苏自杀，立胡亥为二世皇帝，让秦朝迅速走向了败亡。

更有甚者，在秦二世荒淫无度，天下已经烽火四起的时候，李斯又为胡亥献上了“督责之术”。这天，胡亥问李斯：过去韩非曾经说过，古代的君王都是十分辛勤劳苦的，难道君王管理天下就是为了受苦受累吗？这都是因为他们无能。贤人有天下，就要让天下适应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能满足，又如何治理天下呢？我想随心所欲，而又要永远统治天下，你李斯有什么好办法？李斯回答说：“彼唯明主为能深督轻罪，夫罪轻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结果胡亥更改法令，“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结果“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天下更加民不聊生，百姓唯有揭竿而起。

公元前208年，赵高诬告李斯及其儿子李由谋反，堂堂丞相成了囚徒。服刑时，他哀伤地对次子说：“我想跟你牵条黄狗，出上蔡东门去打猎，还能够吗？”父子相拥而泣，被腰斩而死。

同是一个人，同是一个历史时期，同是一个秦朝天下，李斯前后判若两人，从默默无闻，到左右秦朝天下；又从富贵之极，到被夷三族，李斯给人们什么警示呢？如果说赵高、胡亥是凶恶的老虎，我深深感到李斯是自己步入虎口的，而他为什么会自入虎口呢？

李斯太看重权力了。赵高、胡亥一开始把密谋告诉李斯时，李斯义正词严地说：你们这是亡国的言论，不是人臣应该说的。可赵高一言就抓准了李斯的“七寸”，赵高说：扶苏刚毅勇敢善战，他继位后必将任用蒙恬为丞相，而现在天下实际掌握在胡亥和我赵高手里，扶苏、蒙恬、包括你的命运也是我们说了算。赵高这么一逼，李斯立即想到的是自己的相位和自己的权力。在权力面前李斯立即就范了。所以，金钱是魔鬼，权力更是魔鬼。古往今来，太看重权力，很少有善终的。

李斯太重富贵了。自从辅佐秦始皇赢得天下，李斯也赢得了天下的利益。李斯的儿子们全都娶了秦公主为妻，而女儿们又都嫁给了秦家的诸公子。他的大儿子担任了三川郡守。秦朝是秦家的，也是李家的。李斯一家的富与贵，都到了极点。当赵高、胡亥拉他入伙时，他想得最多的是自己全家的利益。如果他能从国家、从天下百姓着想，是断然不会进虎口的。他想只要附和赵高，拥立胡亥，他就是有功之臣，他全家的富贵不受丝毫影响。如果不附和赵高，将来扶苏登极，自己一定不会被重用，众儿女们的利益也必定受影响。自私的念头一起，罪恶的潘多拉盒子就打开了。

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分析李斯的所作所为，说了这样一番话：正志于早而后无所迫，而不忍不敢之心以全。早不能图度于正。等到后来失有形，死有机时，即使想不这样做也不可能了。不待上蔡东门之叹，肝胆早已自裂了。难道李斯真的是没有良知吗？《周易》说：“‘履霜坚冰至。’辨人于早，不如自辨于早。”我认为分析得极为在理。

人不能没有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李斯太重权、太重利，根子在于“志不正于早而后有所迫。”因此，王夫之认为李斯当初的进身之道并不是他的应持之道，接着他得以重用的功绩并不是他自己所建的功绩，后来他借以自保的措施也不是他的所学之术，最后他赖以自置的方法更不是适合的方法。尽管是一家之言，但是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