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长富
“京”与“京口”,是与镇江历史文化有着密切关系的两个古老的地名。它们之间,有联系,又有区别,不能混为一谈。不过,至少从唐代许嵩开始,他在《建康实录》中就曾把《三国志》的“先主至京见权”说成“刘备诣京口见权”。元代俞希鲁《至顺镇江志》卷二十更说“京口亦谓之京”。这样一来,把“京”与“京口”这两个时代不同、含义有别的地名混为一谈,从而传递了错误信息,对于我们今天研究和了解相关的历史文化,不免会产生误导和误说,所以,有必要弄清二者之间的联系和区别。
(一)
“京”与“京口”,得名和使用时间,有先有后,不相衔接。“京”的得名时间,人们一般采用唐代许嵩《建康实录》的说法:“京”是因京岘立名;而该书又说:“案史记,秦始皇三十七年东渡江,使赭衣徒三千凿京岘山东南垄。”据此,则秦时已有京岘山之名,那么“京”的得名时间就有两种可能:在秦始皇之前,或在秦始皇之后。不过,这两种情况今天都无法得到可信的证据。唯一可信的证据是:在晋人撰《三国志》中多处使用了“京”这一地名。例如《周瑜传》“瑜乃诣京见权”,以及上文所引“先主至京见权”等。这些情况表明,“京”的得名时间,当不晚于东汉。
“京”地的名称,后来改为“徐陵”。改名时间,未见前人有记载。但从《三国志》“孙皓传”载天玺元年(276)“京下督孙楷降晋”,而天纪三年(279)“皓又遣徐陵督陶濬将三千人”等记载看,“京”改名为“徐陵”,当是在天玺元年至天纪三年之间。从此,“京”地就不再称为“京”而称“徐陵”,这一名称至唐代还在沿用。例如唐代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图志》“润州”中就说“今地名徐陵”。
至于“京口”名称的出现,清代陈庆年《横山乡人类稿序》以为出自《春秋繁露》“爵国篇”之“为京口军九”“三京口军以奉王家”,但该书所说之“京口军”显然是指军事编制,与作为地名的“京口”形同而实异,完全是两回事。而作为地名的“京口”名称最早则见于南朝人所作史书、笔记中,例如梁朝沈约著《宋书》“武帝纪”就说刘混在西晋后期的北方“过江居晋陵丹徒县之京口里”。而《三国志》中不见有“京口”的地名。由此可见,“京口”的得名时间,当是始于西晋时期。由此又可见,所谓“京口”是属于“里”级行政区域,它与“京”作为一般的地名又有不同。在这种情况下,《建康实录》作为一部自称“实录”的史书,把三国时期的“京”地之“京”,改称为“京口”,如同我们今天在介绍镇江历史著述中把“刘备至京”说成“刘备至镇江”一样,显然是不严谨的,甚至是错误的。
(二)
“京”与“京口”,实体关联,但命名各有侧重。对于“京”与“京口”名称的含义,《元和郡县图志》说“京者,人力所为绝高丘也。亦有非人力所为者……今地名徐陵,即此‘京’非人力所为也。”所谓“绝高丘”的“丘”,从《康熙字典》所举义项看,一是指“四方高中央下”(《正韵》)的地势;二是指“阜也,高也。小陵曰丘”(《博雅》),而“土山曰阜”(《释名》);三是“土之高者曰丘”(《周礼》贾公彦疏)。综合上述解释,可以看出,“京”是指由一些“土山”组成的四方很高中央低下的丘陵地区。从镇江的地理形势看,北宋乐史在《太平寰宇记》“北固山”中说:“郡治(引者按:郡治在北固山前峰即‘土山’之上)之北,特起为此山(指北固山后峰),三面临水,回岭斗绝,势最固险,故谓之‘北固’……北固乃京岘之一枝耳。其余又转南为土山,嶪然隆起,晋唐以来,郡治尝踞其上。”今天看来,北固山向东有花山、禹山,禹山南折弯向京岘山。北固山向南直到梦溪广场,本是丘陵高地(今削平为梦溪路和住宅区),梦溪广场向东沿学府路直到京岘山,本来也是高低起伏的地势。这一大片地区中,中间比较低,四周之京岘山、禹山、花山和北固山等都是比较高的山峰。它们从平地和江上看起来,正是“绝高丘”。由此看来,所谓“京”当是指这一大片地区。而东吴“京城”也就是在这一“京”上。
与“京”的因“山”得名不同,“京口”则是因水命名。对于“京口”的含义,《元和郡县图志》说:“京上郡城,城前浦口,即是京口。”所谓“浦”是指“水源枝注江海边”(《玉篇》)。据此,所谓“浦口”当是指“京”地流入长江的河流的水口及其附近地区。不过,这还只是说“京口”的含义,并不是说“京口”所指就只有北固山下河流入江水口附近那么大的地方。至于“京口”地域究竟有多大,虽然未见前人有什么说法,但从前人有关的记载中却可以看到它的一些情况。例如,《南史》“武帝纪”说刘裕“尝游京口竹林寺”(竹林寺在今南郊),《艺文类聚》引《京口记》记载到“蒜山”(今名云台山)、“屠儿浦”(今京岘山附近徒儿浦),《宋书》说刘裕居“京口”而刘裕故居应在北固山附近的寿丘山一带,《元和郡县图志》说“京上郡城,城前浦口,即是京口”。这些记载表明,晋与南朝的京口地区,当是东起京岘山一带,西到蒜山一带,北起北固山一带,南至南郊一带。这一大片地区就包括“京”地在内。可见“京口”的名称虽是由“京”发展而来,但它所辖有的地区要比“京”大得多。
最后,顺带说说对有关“京”和“京口”两段文字理解的看法。一是宋文帝说:“朕违北京,二十余载。”这里的“京”,论者或以为含有陪都的意思。其实,这里的“京”是地名,指“京”或“京口”,由于“京”在建康(今南京)东北,所以称之为“北京”。这样说,至多含有赞美之意。如果认为它含有陪都之意,恐怕难以成立。
另一段是《建康实录》说:“案吴志:吴大帝亲自吴迁朱方,筑京城,……即今润州城也。因京岘立名,号为京镇,在建业之北,因为京口。”这段话如果不加辨析,很容易认为它是说“京口”之所以为“京口”,是由于它在建业之北。事实上,它是说“京”是“因京岘立名”,它“号为京镇”,在建业之北。
因为设置了“京镇”,所以又设置了京口里。所以,这段话给人的正确信息是“京口”的设置和得名,是在“京镇”的设置和得名之后。从“京”的得名、“京城”的建造、“京镇”的设置和得名,以至“京口里”的设立和得名等时间看,情况正是如此。这里不拟赘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