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长富

李绅（772-846）是唐代的著名诗人，唐武宗时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宰相）。他的《悯农（一作古风）二首》其二“锄禾日当午”一首，对于中国人来说，可谓妇孺皆知。在唐代著名诗人中，他又是一位与润州（今镇江）有着特殊关系的诗人:他虽然不是润州人，但两《唐书》“李绅传”都说他是润州人；而他在润州为掌书记时的杰出表现，则是他一生的亮点。在一定意义上说，他在润州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润州的经历是他的人生的新的起点。他在润州的表现，又为润州增光添彩。

李绅的籍贯，《唐才子传》“李绅”说是“亳州（今属安徽）人”，这是指他的祖籍。对此，人们并无异议。但对于他的现籍，《旧唐书》“李绅传”说是“润州无锡（今属江苏）人”，《新唐书》“李绅传”则说“世宦南方，客润州”，从而把他说成“润州人”。这一说法，正如《唐才子传校笺》“李绅”所说，唐代无锡属常州（今属江苏），不属润州，因而是错误的，李绅的现籍应是常州无锡。那么，两《唐书》那样的史书，为什么会有这样低级的错误呢？对此，论者未见有什么说法。笔者以为，这当是由于两《唐书》“李绅传”的撰者误解“金陵”为润州所致。对于李绅的现籍，李绅的后人李濬在《慧山寺家山记》中说：“金陵之属郡毗陵南无锡县，有佛寺曰慧山寺，濬家山也。贞元、元和中，先丞相太尉文肃公（指李绅），心宁色养，家寓是县。”首句“金陵”一词，在唐代所指比较复杂。它既是上元县或江宁县（今南京）的古名，又因为唐代上元或江宁县属润州，所以又成为润州的别名。例如，李绅《却到金陵登北固亭》诗题之“金陵”就是指润州。还因为唐代润州是浙江西道即“浙西”的治地所在，所以唐人有时也称浙西为“金陵”。例如，白居易《与金陵立功将士书》就是称浙西为“金陵”。比较而言，唐代更为流行称润州为“金陵”。从“家山记”首句看，“毗陵”是指常州，而唐代常州属浙西，但不属润州，所以首句之“金陵”是指浙西，并不是指润州。但两《唐书》“李绅传”显然都是以“金陵”指代润州。由此看来，《旧唐书》“李绅传”的撰者是误认“金陵”为润州，却未注意无锡不属于润州，因而有了“润州无锡人”的误说。《新唐书》的撰者看来是注意到了无锡不属于润州，“润州无锡”说不妥，但却误把“金陵”当成润州，修改为“客润州”，从而更肯定了李绅为润州人，可谓越纠越错，适得其反。

虽然如此，李绅在任职于润州时不畏强暴，不怕死亡威胁，坚持名节，有勇有谋，大义凛然的表现，对于他的声名的远播和仕途的发展却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唐宪宗元和元年（806），李绅进士及第。在由长安返回无锡途经润州时，他被镇海军（治地润州）节度使李锜聘为掌书记。次年，李锜发动叛乱，命令李绅作奏疏，李绅假装“怖栗，至不能为字，下笔辄涂去”。李锜怒骂说：“何敢尔？不惮死邪？”李绅回答说：“生未尝见金革，今得死为幸！”李锜命人“注以刃”，李绅仍然不肯从命。李锜只好换用别人，而“囚绅狱中。锜诛乃免”。事后，有人要上报李绅事迹给朝廷，李绅推辞说：“本激于义，非市名也。”（《新唐书》“李绅传”）对于此事，李绅后来在《忆过润州》的自序中也曾叙及。白居易所作《李公家庙铭并序》、沈亚之所作《李绅传》，都曾详细叙及。白居易说：“言名节者以为准程。朝廷嘉之，拜右拾遗。岁余，穆宗知公忠孝文行，召入翰林，特授司封员外郎、知制诰，迁中书舍人。”沈亚之说：“绅职锜肘腋下，举动顾盼，有一不诚，则肢体立尽众手。而绅不顾而晓然自效如此。可谓临大节而不可夺者耶！”

在这种情况下，“润州”给李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他在进士及第前，由无锡赴长安参加进士考试途中，中间不免要经过润州，但并未看到他留下诗文等“回忆”，可是在经过李锜之乱的考验，调离润州以后，先后两次因“宦游”而经过润州时，他在亲自所编的《追昔游诗》诗集里却写下了《忆过润州》等五首五言律诗。唐文宗大和七年（833），李绅授越州（今浙江绍兴）刺史、浙东观察使；大和九年，他由越州调往洛阳（今属河南）为太子宾客。往来途中，他都要经过润州。《追忆游诗》中，在“王璠在浙西”（王璠大和六年至八年为淅西观察使）时所作《早渡扬子江》《忆过润州》和《忆万岁楼望金山》诗，当是他在大和七年赴任越州途经润州时所作；该诗集在越州及常州诗后又录有《却到金陵登北固亭》和《望鹤林寺》诗，当是他大和九年由越州北往洛阳经润州时所作。在当时往来于润州的诗人中，李绅是题诗较多的一位；而且所题咏的五首都是七言律诗，更是仅见。鉴于这些诗对于了解和研究镇江的历史文化有一定价值，现抄录如下。

1.《早渡扬子江》（时王璠在浙西）：“日冲海浪翻银屋，江转秋波走雪山。青嶂迥开蹲虎戍，碧流潜伏跃龙关。地分吴楚星辰内，水迫沧溟宇宙间。焚却戍船无战伐，使知风教被乌蛮。”

2.《忆过润州》（元和二年，余以前进士为镇海军书奏从事。秋九月，兵乱。余以不从书奏飞檄之请，遭庶人李锜暴怒，腰领不殊者再三。后军平，尚书李公欲具事以闻。余以本乃誓节，非欲求荣，请罢所奏）:“昔年从宦干戈地，黄绶青春一鲁儒。弓犯控弦招武旅，剑当抽匣问狂夫。帛书投笔封鱼腹，玄发冲冠捋虎须。谈笑谢金何所贵，不为偷买用兵符。”

3.《忆万岁楼望金山》（里言金山有龙盘护。《吴志》云：“金陵虎踞。”又云：“万岁楼，往年清夜浮于江中，有宿楼者觉之，金锁縻于城上。”）；“楼高雉堞千师垒，峰拔惊波万壑攒。山绝地维消虎踞，水浮天险上龙盘。蜃嘘云拱飞江岛，鳌喷仙岩隔海澜。长对碧波临古渡，几经风月与悲欢。”

4.《却到金陵登北固亭》：“龙形江影隔云深，虎势山光入浪沉。潮蹙海风驱万里，日浮天堑洞千寻。众峰作限横空碧，一柱中维彻底金。还叱楫师看五两，莫令辜负济川心。”

5.《望鹤林寺》（仍岁往来牵迫，皆不得往。元和初，在故度支尚书兄宾府，多因闲暇，经游此寺。寺内有木兰、杜鹃繁茂。人言至今犹未衰歇）：“鹤栖峰下青莲宇，花发江城世界春。红照日高殷夺火，紫凝霞曙莹销尘。每思载酒悲前事，欲问题诗想旧身。自叹秋风劳物役，白头拘束一闲人。”

对于李绅的追昔游诗，明代胡震亨《唐音癸签》“评汇”说：“揽笔写兴，曲尽一生穷泰之感。”清代《四库全书总目》“追昔游集”评为：“舂容恬雅，无雕琢细碎之习，其格究在晚唐诸人刻画纤巧之上也。”在上引五诗中，诗人“揽笔写兴”，以“舂容恬雅”而又刚健有力的语言，绘写润州山川风物的壮美多姿，回忆在润州的经历、见闻和情怀，内容丰富，显示了对润州的深挚感情。特别是，《忆过润州》写自己在李锜叛乱中的遭遇和感想，是唐代亲历其事者唯一的诗作；《忆万岁楼望金山》是唐代较早咏写金山的诗篇，所说金山及万岁楼的传说，也是唐代不多见的记载；《望鹤林寺》则是现存唐代最早咏及鹤林寺杜鹃的诗作。它们都具有重要的文献和文化价值，因而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