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秦聿森
夜读周华诚《苦笋与笋衣》,颇感有趣。周是名家,走的路多,读的书多,随便引经据典,便是信手拈来。怀素《苦笋帖》,黄庭坚《苦笋赋》一一道来,感觉文字间在熠熠生辉。
我不行,读的书少,走的路少。但是我有一个好的习惯,什么书都看看,什么味都尝尝,什么话都听听,讲究随缘,碰上了,便不放过。这样乱七八糟,也就知道了不少杂拌儿。
苦,我吃过不少。我这岁数的人,苦时总比甜时多,可是我唯独没有吃过苦笋。买来的笋子不苦, 周围似乎也没有长出苦笋的地方。我们吃的笋不是楠竹就是毛竹的。有一种细细的,比芦柴稍微粗一些的竹笋我没有买过,不知其味。
白居易谪江西,黄芦苦竹绕宅生。待我十多年前跑到南美洲北边的一个小岛上,也是黄芦苦竹绕宅生。地近赤道,常年苦热,蔬菜皆瓜果豆类,绿叶子菜极少也贵一些。
苦竹是竹,丛生,几十上百棵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生出的叶片也不是个“个”字,而是多达十一二片小叶聚成的一个大大的“养”字。苦竹肉厚皮粗,且诘屈,不成材。我疑跟白居易所见苦竹一个料,不讨人喜欢。这里的竹子是可以随便砍的,“邦布兔马其!”(当地人用中式英语说:竹子太多了)。砍回去也没大用,连围墙都不会用它围,易蛀易腐。只是砍回去截成段浇水泥板做临时顶撑用。
林间散步,见苦竹有笋,甚粗,于是抬脚便踢,笋倒,露出一截白肉。
也不知道从哪本书上得知,冬笋是挖出来的,春笋是踢出来的。凡踢断的笋皆可食。你在市上买的笋,回来要去老根。那是竹笋还在长,从远处运来,它一路都在长,上部继续嫩,下部就会变老。生长就会变老!这世界的常理。
笋踢回来了,冰箱有肉,构思中这一餐就是笋块红烧肉了。这笋没吃过,也不知道有没有毒,能不能吃,抠一小块先尝尝。“呸呸呸!”苦极!除了苦,没有麻、涩之感,头也不晕,眼也不花。心说,有毒也不会大。
甚至忽然想起,有毒的东西味道都极美。如河豚,如蛇。
异国无亲,只有工作。无聊至极,无菜至极,这笋舍不得丢了。想办法解苦解毒。
笋极嫩,切歪刀块,肉切片。备姜,备葱。郫县的豆瓣酱,恒顺的黄酒。大火热油,笋块下锅,冒出一片青烟,也冒出一股香气。翻炒片刻。那肉另锅煸炒,作料下去,后与苦笋并作一锅,稍放点水,盖上锅盖,开小火焖。
工人下班回来,老远就嗅鼻子,我徒弟杨边城直叫:“好香,今晚吃什么?”
我回:“今晚冒险,怕死的别吃,挖来的竹笋。”有人什么也不管,上来就叉,只管自己吃,也不吭声。有人犹犹豫豫,终于伸出筷子搛上一块,嚼了两下,忽然就加快了速度。
怀素帖云:“苦笋与茗异常佳,乃可径来,怀素上。”
劝乃毋径来,镇江此地无苦竹,乃无苦笋。茶有,不佳,日常喝的。
苦竹生于湿热之地,畏寒耐涝,或者岭南赣湘有之。我疑其是凤尾竹。
怡尘荐,夏宜食苦,苦瓜是苦的,却不见有苦笋行市。正如黄庭坚所谓,苦竹似良言,世人不喜欢,所以不得行于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