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高小琪

美剧《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中有一段情节，女主人公的丈夫出轨了自己的秘书并主动提出离婚，原因是他们富足、安逸、平静的生活令他感到烦闷，他希望住在市中心的公寓而不是富人区的复式别墅，希望在热闹拥挤的街巷中感受生活气息，希望下班后去酒吧喝几杯，再上台说一段脱口秀，希望自己不被体面的、规律的、波澜不惊的生活所束缚。

但女主人公在离婚之后才发现，丈夫并没有搬到市中心的公寓，而是仍然居住在富人区，仍然每天享用着用人准备的精致早餐，仍然衣着体面地穿行在高档办公楼里，与之前的生活毫无差别——除了身边的夫人更加年轻，更加乖巧。

我们总会期待自己奔向“诗和远方”，但最好是开着奔驰去。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而言，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才是金字塔下最重要的基石，没有一个理性经济人会放弃干净的房子而蜗居在污水横流的地下室里，吃着腐烂的过期食物去体会“生活的实感”。

李诞曾有一段关于“田园牧歌”的脱口秀，调侃星空下的草原固然美丽，却布满了蚊子和牛粪，拉白菜的车一周才到访一次，被硕大的蚊子叮上几个包，肿得衣裤都穿不进去。在脱口秀的最后他总结道，只有生在城市，田园才有牧歌；生活在田园，这将是你一生唯一的歌。

我曾经与家人自驾过乌兰布统草原，感受与上文大致相仿。除了美景下的马粪味，旅馆里时有时无的热水、屋顶的蜘蛛网、桌椅家具的斑驳似乎都在提醒你，此处适宜旅行，不适宜久居。

当然，城市与乡村、富人区与贫民窟，并不是区别马斯洛需求层次的必要条件。只是我们所需要的整洁、有序、体面的物质生活，大部分都来自于规模化的城市建设和高度文明的社会范式罢了。

乌镇就是一个例外。

做了二十年乌镇“掌门人”的陈向宏，之所以能将一个曾经黑水横流、濒临消亡的破败乡镇建设成江南最重要的文化地标之一，秘诀就在于把原汁原味的风貌与现代便捷的肌理相结合。陈向宏认为，游客对景区风貌的追求其实是一种“伪爱”——希望眼见的是旧物旧景、小桥流水，但打开手机有WIFI，住进民宿无灰尘。

所以陈向宏为乌镇的每栋老房子都装了抽水马桶，把窄楼梯加宽，还统一安装了管道液化气和污水处理系统，为3000多间客房设置了独立的布草车间和芯片，就连路灯多久清洁一次、酱油和色拉油用什么品牌、抹布分几种类别都做了制度化规定，深度对标高星级酒店和国际一线社区的管理模式。甚至饭馆里的番茄炒蛋，都被规定每盘不得少于四个鸡蛋。

陈向宏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描述过这种“伪爱”——“希望到乌镇看到居民还在河边淘米，没有空调都手拿蒲扇，然后我们拍照，扮演着发现者的角色”。但回到酒店，仍然要空调、自来水、马桶、网络一应俱全，哪怕床单有一点污渍都接受不了。

所以2007年乌镇拍第一个广告的时候，邀请了刘若英做代言人，穿着挺括漂亮的风衣，围着质地柔软的围巾，从古旧的烟火气中穿梭而过，清新脱俗、不染微尘，就是在还原这种“伪爱”。

到了2010年，随着民宿品质的不断提升，刘若英在广告中甚至可以品红酒、做SPA，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坐在复古四柱床上，感受着星级酒店专供的最新款床品，推开木窗，如画般的枕水小镇扑面而来，耳目间都是沉浸感，藏起来的都是现代化。

只有可以随时终止的体验，才叫作体验。游客们坐在水边的青石板上，买一块与四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肥皂，拿出蓝色印花的头巾，装模作样地在水里洗一洗、打一打，并不在乎有没有洗净，反正回到家里还要扔进洗衣机——这才是人们对旅游项目的真实期待。

“伪爱”或许是一个叶公好龙式的笑话，但也可能是旅游业制胜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