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张凌云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尤其雨多,连日来更是下了好几场雨,让人不免感到气闷。今天一早,久违的太阳终于露出了笑脸,心情瞬时便好了起来,与弟弟和弟媳相约去陵园扫墓。
受疫情的影响,已有三年没有去陵园扫墓了,心情有些小小的雀跃,脑海里浮现出了陵园里烂漫的海棠花,娇艳的山茶花,幽静的二月兰,还有墓碑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慈祥的笑脸,他们是否也在另一个世界里翘首以盼呢?
在小巷里买了鲜花,鲜艳的非洲菊配上素净的白菊花,依然是当年的标配,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只是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尚能跟我们一起来,但是今年,他们由于身体原因,只能待在家里,父亲因为脑梗死昨天才刚刚出院。唉!真是一岁年龄一岁人啊!此话放在老年人身上尤其明显。
许是去得早,陵园里人还不是特别多,都是些同我们年纪相仿的人,与家人相携着,在墓前献花、上香,然后到后山烧纸。大家都很平静,脸上甚至还流露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完成了一桩久违的心愿。
弟弟勤快地给四位老人的墓前做着清洁,相片上爷爷穿着深色的衣服,奶奶则穿着浅色的开衫,他们笑起来是那么的好看,一如记忆里的模样。外公和外婆也是一脸的和乐安详。我眼睛有些湿湿的,仿佛有些东西在心里涌动,可是脸上却不知不觉绽放出笑意,宛如当年在他们身边一样。
我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从小受到的宠爱自不必说,还记得每次从家里返校,奶奶总会和面烧火,然后手脚飞快地摊上一些韭菜饼让我带走,那地道的常州烂面饼自带一股春天的气息。还有爷爷,会从地里割一把青翠的大蒜,并把大蒜的外皮剥得干干净净,那雪白的茎白得亮眼。至今,回想起两位老人,记忆里都是家乡的烟火味,以及满耳的吴侬软语。
还有外婆外公,每次去,他们都要烧我喜欢吃的菜,吃完以后还要装上满满一大茶缸给我带走。至今我走到解放桥,眼前还会时常浮现两位老人的身影——巷子口的那片小花园里,一对老两口坐在那里晒太阳,或者两个人手挽着手一起去买菜,让我想起了那句歌词:“直到有一天我们都白发苍苍,依然会手挽着手走在黄昏的路上。”
自2003年起,几位老人便相继离世,我内心深处的那个世界便有了缺憾,我幸福的圆环上便缺了一角,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时间开始变得敏感,感受到了生命的慌张,人也不可避免地变得焦虑起来,那时候我才三十岁,却仿佛体验到了五十多岁的困惑。
其实,四位老人都算得上是长寿的,虽然他们在人生中经历了不少磨难,有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亦遭受过屈辱与不公正的对待,但所幸他们都是豁达的,终于熬到了儿孙满堂、大家庭其乐融融。很多中国的家庭都是如此吧,正所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这几年,父母亲也愈加老得厉害,随着年纪的增加,身体各器官的退化、大脑的萎缩加重了他们身体的痛楚,而减少了对生活的期盼。父亲已经不止一次地讲过“如果我们老两口走了,你们就把我们的骨灰随便撒撒”之类的话,并悄悄地立下了遗嘱。尽管我们听了不好受,但知道这一天的到来不可避免。“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是我们与死亡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
正如蒋勋说过:“父亲的走,母亲的走,只是让我练习如何跟自己的身体告别。”
而今,我已经五十几岁了,可奇怪的是,我对生命的慌张却一点一点地减少了。我越来越感觉到,人生所度过的每一段时光都是好时光。“虽然有些时光被我浪费了、辜负了,但当我从记忆里将它拎出,拍拍上面的灰尘,却仍然感叹它是最好的时光。”并且,我知道,当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其实我并没有离开,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所以,我和弟弟都不约而同地告诉自己的孩子:等到我们离开的时候,请把我们的骨灰撒到江里或海里,让我们回归到生命初始的地方去。至于你们,可以“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此刻,正是百花争艳的时候,桃花、樱花、梨花、海棠花、迎春花鳞次栉比地怒放着,毫不吝啬地展示着她们对春天的热爱,热烈到全然不顾花谢之后的苍凉。因为花谢了不必唏嘘,还有果实呢。恰如我们的人生,趟过了清流激湍的峡谷,来到了相对开阔之地,也变得从容清澈起来。我们将“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极处;在时间被忽略的存在之中,生死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