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1月15日
第008版:江花·城市山林

走村串户写对联

作者自述

孙建远 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在《中国城乡金融报》《镇江日报》《京江晚报》《现代金融》

等媒体及公众号发表,现供职于农行镇江新区支行。

■ 文/孙建远

当年,在我的家乡过年贴对联可是件大事。种田人虽然不知道“万象更新”这个词,但知道旧账翻过,新账就要开始了。

我们那儿还有个很有人情味的习俗,欠债务的人家只要门上贴了对联,债权人就是再狠也不能砸人家的门要债了,怎么也不能不让人家过个安稳年啊!所以,有些过得差的人家,他这么搪、那么塞;这儿躲,那儿藏,好不容易挨到“三十晚上”,一大早就急急地把对联给贴上了。

这些都算是对联的妙用。过去,很多乡下人不识字,不会写对联,那不要紧,有专门写对联的人。在我家乡一带上门写对联的人,和我同姓,但不同宗,不好按辈分称呼。他没上过多少学,也没跟哪个名师学过,就是一个在家种田的,可他就是大字写得好,方圆十里之内,很多人都找他写。

人们说他对联写得好,一是他写得快,很多笔画很复杂的字他一笔就下来了,二是他写的字黑。一个种田的人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当然引以为傲了。一些人因此下结论:写字出手好坏都是天分!

进了腊月门写对联的人就忙起来了,他的主顾大都是固定的,由远及近一个村一个村地安排日程。我们村离他家近都是安排在“送灶”后的两天,这时家家都在忙年了,家庭主妇们都在河塘边洗“咸货”,他的到来更增添了过年气氛。

他一早就扛着个老蓝布包袱捆着整刀整刀的红纸,拎着装在箩筐里的笔墨砚来了。在生产队的晒场上,我们几个放了寒假的学生迫不及待地去看热闹,顺便给他当服务员:抬桌子、磨墨、牵纸、裁纸、晾写好的对联,依次到户家去喊人……磨墨是最重要的,上门来写对联的师傅就要墨浓,磨墨的孩子摁着个老砚台磨了半天,他用毛笔蘸点墨一试,还叫再用劲磨,这可是力气活我干不了,我都是牵纸。

一般人写对联都要把裁好的纸叠一下,五个字的折五格,七个字的折七格,这个做法,本家师傅完全不用,他抓起来就写,他写的字很少规规矩矩在格子中的,但贴起来很好看,他高兴起来就欣赏晾在地上他写的那些横七竖八的字,还给我们讲郑板桥写的字叫“乱石铺街”。当时我们不懂,现在想起来当年他可能是学过不少碑帖,不然他怎么知道郑板桥的书体呢!

我帮他牵纸,他写的那些对文我早就烂熟于心了。大门都是“向阳门第、积善人家”,或“向阳门第春长在,积善人家庆有余”,再就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或“物华天宝日,人杰地灵时”,或者“国恩家庆,人寿年丰”,两联没有见他加什么东西。他脑子里也就这么七八副大门对子,但对同一巷子里、左右隔壁人家大门上的对联,一般不会重。

我们村上原来有两家开米酒坊的,这酒坊的对联他就只有一副“隔壁三家醉,开缸十里香”,只好把两家的都写成一样的。后来,我告诉他后边圩里看到的一副“杜康开缸三家醉,刘伶知味且停车”,当时他和我都不知杜康、刘伶何许人也,但都确信他们和酒有关,他总算有了两副酒坊对联,当年他恐怕要比我大三十岁,可还是很感激我。

他写对联是以纸收费,事先就帮主家精打细算好:几张纸,几副大门的,几副房门的,几副单扇门的,几副双扇门的,再一一将纸裁好。

那时,村上有很多人家家里没有识字的,到过年那天贴对联时就麻烦了。看形状大小能认出大门的来,单扇的房门对联都是狭长的就难辨了。有人就把该贴在儿媳妇房门上的“喜见红梅多结子”之类的贴在老婆婆房门上了。把上下联贴反更是常事,不少人家常把灶老爷门上的“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贴反了。这时,如何贴对联,就要请认字的来指点了,那首选人物就是我们这几个跟在写对联的人鞍前马后服务的学生了。

给写对联的人牵纸,教村上人贴对联,很自然地培养了我对“对文”的兴趣。新年跟大人去亲戚家拜年时,每过一村,路边人家新贴的对联我都要读一遍,没见过的就默记在心里,没多久,我就无师自通地能将陌生对文的上下联分清了。有次春节随父亲去了一亲戚家,我就指出他家房门上的对联贴反了,那对文是“梁家夫妇齐眉案,郭氏儿孙笏满床”。虽然我当时并不全理解其中的用典,甚至连“笏”字也不识。

对文看多了就觉得大都是老一套,超过本家师傅肚里那点货的并不多。但偶尔在一村头上看见一副很不一般的对联“田园自有乐,鱼鸟亦相亲”。虽然当时对这副对联理解还不深,便觉得它别有情趣。有次在一人家看到厨房的对联是“入厨先净手,上灶莫多言”,就比那些“五味调和百味香”亲切多了。看来,我对文字的兴趣,最早恐怕就是给写对联的本家师傅牵纸时引起的。

2023-01-15 3 3 京江晚报 content_232411.html 1 3 走村串户写对联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