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沈伯素

过年的头件事就是贴对子。贴对子之前得忙着找人写对子。大家就都找到了小叔叔沈赛耕。

小叔叔是乡村教师，一手好毛笔字，十里八村出名。年关一到，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先后来请；前脚西村称舅公的拿来一卷红纸：咳，麻烦一下，随便给我搨上几对，能贴的地方都贴上！后脚东村称姑奶的踏进门，也是红纸一卷：啊，帮个忙，我那房子几个门你是知道的，后天我来取！前脚出后脚进，相请的来人，就像要把我家门槛踏勚（音yì，四声），小叔叔为此要忙上十来天，成了村里最忙的人。小叔叔写对子从没要报酬，全是义务劳动，图的就是一个喜气。

太忙就得有帮手，帮手总是我。因为对子多，一天需要消耗一大碗墨汁！那时候没有现成墨汁可买，用的墨都得事先磨好。磨墨就是我的事！小叔叔用的墨块虽是从小镇上买，却是挑了又拣，是又粗大又黑亮的那种。我磨墨时，一支墨刚好握满我那时还没长大的手。

写对子的时节天气比较冷，我总把砚台放在脚炉盖上磨，这样手不冷，砚台一暖又容易下墨。用劲磨，一上午可以磨出一碗浓浓的墨汁来。但是墨汁把双手沾黑，令我总当“黑手党”！

小叔叔有个手抄小本本，记满了各种春联。他写对子看对象，给谁家写谁家满意。给讲究姓氏的人家写，姓王的写“三槐世泽，两晋家声”；姓刘的写“彭城世泽 汉室家声”。这是考究祖先的发祥和闪光业绩，这种世泽门联贴在大门上，一看便知某户的姓氏。我家沈姓，按世泽联可写“三善世泽，四韵家声”，以显示南宋沈度及沈约是沈氏的荣光。但小叔叔说不必如此来光耀门面，还是脚踏实地做人为好，他自己对出一联，写道：“整齐严肃，温厚和平。”这也可见小叔叔是个恪守本分的人。

虽然农村许多人家并不计较对子的内容，可是小叔叔却十分注重。必先看人家是种田还是开店，是诗书人家还是文盲户。给一般农户写“福禄寿三星共照，天地人一气同春”等；给做生意的人家，多写“生意兴隆日，财源茂盛时”等；给家中有人读书的，则多写“诗书继世，忠厚传家”……还有一些对子主要写劝善的内容，如“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等。更有一点，要讲究喜气，哪怕是横批，贴在角角落落的，都是吉利话——比如贴碗橱上的写“年年有余”，粮仓上的写“五谷丰登”，照壁墙上的写“吉星高照”等等。都是劝善、庆祝的吉利词语。谁家拿上这种对子，都心怀喜悦，一脸的感激。有点文化的村人，有的夸奖还用行话说小叔的字有颜筋柳骨相。

我是小叔的高徒，他是我学塾的老师，我很早就按他的要求临过柳公权、颜真卿的字帖，写几个大字不能算很丑，故而小叔叔也令我帮助写一点。不过，主要是写写灶神爷的“上天言好事”之类的小对子。写小对子也会令我高兴，毕竟是喜气的事，又可证明我是一个有了用场的小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