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题记
那是一张墨迹斑驳的残纸,藏匿了千年岁月。
细细端详,一撇一捺,笔法犀利,飘逸劲持。
曾认定这是位文可安邦武能平天下的将才所书,战场上叱咤,笔下亦有金戈铁马。目光渐渐下移,落款处三字“宋徽宗”。
未承想是位皇帝,一位半生富贵,半世潦倒的皇帝。
红阑干,珠帘拢,云阁楼,他本是个潇洒王爷,却不料宋哲宗病亡,无后。命运朝他伸出了手,硬生生将他推向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宝座。
无奈,迷茫,不甘,他望着文武百官,心中却固执地念着那缕墨香。于是轻重跌宕起伏,墨痕牵丝,一气呵成,潇洒中带着雍容。早期的瘦金体,富贵、华丽,带着金属的厚重。
只是有情之人,百般思情,易得凋零,待成追忆。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
他本没有雄才大略,在内没有运筹策于帷帐中的股肱之臣,在外亦没有战必胜攻必克的常胜将军。金兵势如破竹,战败声八百里加急,他依然沉醉在淡淡墨香中。可悲?可叹!
靖康元年,金军兵临城下,赵佶传位儿子赵恒,当了太上皇。千军铁蹄之下,纵万世基业,也难免摧枯拉朽、弹指烟消。
墨迹斑驳,线条牵连,字里行间似乎带着慌乱。情,欲断。
家破,城破,国亡。笔锋似至此中断。
他北上漂泊,潦倒凄凉。每日只是家山回首三千里,日断山南;汴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只是亡国之躯,剩下的只是回忆,何处追寻那片繁华?
洗尽铅华,流落他乡,情难绝。他披着布衣外袍,微蹙着眉,耐着霜雪风寒,用颤动的手握住了笔,坚定,刹那温暖。哪怕八年的流离,哪怕从此以后,日暮天涯,哪怕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他亦执笔书写,书写一世的情,一世的情怀。那是他的盛世,那是他的繁华。
却原来,瘦金,瘦金,是金与瘦,是富贵与粗茶。变的是世道,不变的是情怀。
多少黄昏落日,千里江山,勾起一纸深情。千千万万人责备他一腔热血满心深情不曾寄于报国,而是托付那一撇一捺。情,何为?
可金戈铁马已交给了岁月烟尘,亲历朝代灭亡,历经半生潦倒,他始终知道有些东西大过权力。他用八年的颠沛换与墨香的一生相伴。转眼一瞬,流年无情;天涯海角,同去同归,他亦心甘情愿。
我曾被命运抛弃,我也曾被万众鄙夷。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物耽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浸留书华语,而今误我旧国约。梦澜时,酒醒后,思量着。天数盈虚,造物乘除,问我何如?只愿书香相随,只愿寻一世情长,只愿再回首时,有回忆静候,忍听羌笛,吹彻梅花。他笑笑,终于放下手中的笔。穿越历史烟尘,我望见他长身萧然而去的身影,镶嵌在一轮如血残阳中,身后是一张墨香萦绕的诗笺。
一打少年听雨,红烛罗帐,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首听雨,梦里不知身是客。老舍道:太平岁月,他有花草,有诗歌,有茶酒;亡了国,他有牺牲和死亡。他很满意自己的遭遇。生我之前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什么值得用一生铭记,什么才是情?不如不来亦不去,我自痴迷一世醉。原来人生总是在做减法的,正如瘦金体除去繁复枝丫才是凌寒独自开的梅,是冬日寂寂的雪——原来痴迷是情,情筑风骨。多少年的繁华,多少年的领悟,多少年的情怀,多少年未了的愿,原来千千万万,只在情之一字。残纸犹在,墨痕犹旧,曾忆往事,却已盛世。
如今那斜晖仍在,却已不照人回,只映得茕茕孤影,一身长情。碧落茫茫人间天上,黄泉沉沉忘却苍凉。只留我执我手中之笔,为这红尘里,重重复重重的残忍无奈,层层又叠叠的深情与追忆,赋殇,为缅。
(省镇江一中高二13班 徐安雅)
点评
作者将北宋末年的屈辱历史缩印在一人身上,选择从艺术的角度解读宋徽宗的家国悲剧和情感。字里行间透露出作者对历史知识的熟悉和艺术审美的雅致。文笔娴熟,文心澄澈。
(省镇江一中老师 田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