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上海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西北到底是什么样子。
是否如同所有的电影和文学里面表现出的悲壮豪迈带着猎猎风声,是否如同所有的图片里面表现出来的苍凉华彩染了厚厚的尘埃。有沙漠为它打上壮阔的标签,有敦煌为它盖上华丽的印章,有月牙泉为它镶上闪光的金边。
在飞机飞向宁夏银川的时候,我像是站在空旷的万人体育场中央,那些曾经出现过的诗句小说歌曲电影,全部一幅一幅一帧一帧地从头顶渐次飞过,缓慢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却微微地俯下了头。
可是西北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那些反复出现在公路两边的苍茫的戈壁滩,那些笔直公路上行驶的破旧的货车,那些行驶两个小时看不见一个路人的午后的慵懒时辰,那些路旁目光呆滞神情暗淡的羊群,那些大片枯死在烈日下的苍白的棉花田,那些成群结队朝着西风方向倒伏的庄稼风干在土地里,那些披着破旧坎肩行走在暮色里的表情隐忍的少年。
种种事物皆顶着一张不动声色的侧脸经过我们的身边,我们有时注意,有时忽略。于是他们就缓慢地经过了我们的身旁,经过了我们百年生命的其中几秒。他们就成为我们生命里的过客。那么他们又是什么呢?
他们是西北吗?
西夏王陵。听上去多么繁盛华丽的字眼。历史像胶片一样重叠着覆盖在这些字眼上面像是镀上了最华丽的金箔。可是谁会相信只是一片荒芜之上的几个突兀的黄土堆?那些曾经驰骋的身躯肉骨就真实地沉睡在这些黄土之下。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依然出现在无数人的记忆里或者想象里。只是曾经繁华的西夏王宫已经不复存在,曾经的盛世也不复存在。只剩下黄土。悲哀地悼念了过去的千年,并且引导着未来无数的人走回过去的岁月。无所谓那些逝去的日子是否蒙上了厚厚的尘。
他们说沉默的黄土下安睡着无数的亡灵。有时候我宁愿相信那些亡灵是透明的是抽象的是无法捕捉的没有质量的存在,他们存在于高远的天空之上。而此时,却有石碑有经文在烈日下昭然地印证,黄土下是几千年前的亡灵。骸骨化为磐石,身体发肤溃烂在一年少有的几次雨水里。
曾经的帝王和普通的百姓一样,谁都没能逃过死亡的巨大手掌。人类的力量有时不免显得单薄可笑。可是还有那么多的人因为对凡世的贪婪而在红尘里彼此厮杀。血光冲天。那是几千年前就不断在天空下重复的一场又一场愚昧的盛大演出。
穿着最新的Nike气垫鞋踩在几千年前的城墙上,你说应该心平气和地看做是时代的变迁洪流的进步还是应该或多或少的悲哀呢?
应该是一个全国赫赫有名的地方,长城的最西面,曾经战果显赫的要塞,而如今,即使在国庆黄金周里,也只有两三游人,而且都是面容疲倦,那么平时,这个城池就真的是在人们的纪念之外了。几十年几百年孤独地站立在沙漠的边缘,背靠着国度边缘毫不繁华的城镇,面向一望无际的毫无生命的沙漠,风沙和落日每天都留下痕迹,于是它的身上就有了千年的沧桑,沿着荒芜的墙和龟裂的地面一层一层地滑向地心的最深处。也许几千年后整座城池沉入地底,再也没人找到痕迹,在没有人知道曾经有无数的勇士在这片黄沙上洒过滚烫的血。
沿着台阶一直向上,台阶旁边是平铺的石板路,是用来给马跑的,古代送战报的使者就是骑着马冲上城墙。
只是站在曾经几千年前的城楼上向西眺望时,我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我也想像平时一样搞笑,我也想像逛所有的景区一样比画着“Yeah”的手势,我也想喝着可乐戴着耳机双手插袋四处乱逛。可是我没有,我丧失了那些平日里随手拈来的活力。我站在城墙上一瞬间有点想哭。
我望着最西边的那个城门,在很多年前,当人们从这个城门出去的时候,他们就出国了,就是去了传说中路途遥远沿路危险的西域,去了风沙满天但充满神秘的西域。而如今的城门口,有的只是身上披红戴绿的用来经营的骆驼,那些骆驼皮毛没有光泽,一块一块地脱落,它们的眼睛都是没有神采充满困倦的,然后它们齐齐眺望着西边的方向,那里有着曾经荒芜一片的沙漠,也有着曾经盛世繁华的丝绸传说。而如今,只有流沙装点一路。
我突然觉得应该把相机带来的。其实我想,即便是带来了,这种悲怆辽阔的感觉是永远拍不下来的。有些地方,只有当你去了,到了那里,双脚真实地踏在那片土地上,你才会感觉到一些隐秘的对话,那些暗示,那些季节变迁的秘语,你才能逐渐地听懂。
后来就起风了,闭上眼睛我恍惚地觉得像是站在几千年前的城墙上,对面一片秋风肃杀金戈铁马。无数的人在我的耳边呐喊,寒铁衣黑色,指关节黑色,眼眶红色。一个英雄倒下,无数个英雄倒下。无数个不眠的夜晚,身披铠甲的将士,遥望东方的国度。那些敲剑击盏哼唱战歌的日子,那些燃起篝火烈酒溅尘的日子。然后历史就这样书写了一份又一份卷轴,然后全部遗忘在时间的旷野里。
“披坚执锐兮,独守山冈;田园荒芜兮,谁与之守;邻家酒热兮,谁与之尝;白发倚门兮,望穿秋水;稚子意念兮,泪断肚肠;妻子思念兮,独守空房;年年草青兮,盼君归故乡。”多年前背诵的歌谣从天空飞过,投下斑驳的影,覆盖了整个边陲的城池。
他们说,告别是为了更好地纪念。而我只知道,在我们转身离开之后,在国庆黄金周结束之后,这个边陲的城市将不再有人经过,直到下一个旅游旺季的到来。
几千年的历史被抛在脑后,城墙依然斑驳依旧掉落灰尘。
我们挥手种植下的纪念,在我们转身的一瞬间,全部枯死在黄沙里。
(省镇中高一11班 单明哲)
点评
西夏王陵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地面遗址最完整的帝王陵园之一,也是现存规模最大的一处西夏文化遗址。小作者以独特的视角描绘了眼中的西夏王陵之景,没有繁华的市井,没有热闹的人群,有的只是历尽岁月的沧桑和满怀的悲怆凄凉,是喜还是忧?也许更多的是叹息!全文饱含了对中国历史文化传承的忧虑之情,有深深的民族情怀,实属难得。(省镇中老师 解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