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正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肉。因为吃肉机会太少了,吃不够。农村人家,除了过年过节,平时哪会杀猪打肉?年底能杀猪的也是极少数人家,大多人家在腊月寒天买十来斤肉,腌腌剁剁就算过一个“肥年”。一年到头馋着的孩子,哪有不喜欢吃肉的?我肥的不嫌“漾”,瘦的不嫌卡牙,把肉当饭吃才过瘾。逢着和庄上人在一桌上吃肉,大人会逗我:“肥肉望你笑呢!”那时,我多半盯着一碗油晃晃的红烧肉,咕咚咕咚在咽口水了。
除了过年过节、偶尔亲戚邻家有红白喜事,那时还有一个机会可以放开肚皮大块吃肉,就是生产队死牛。牛老了病了会死,死了牛胜过过节,家家可以分得几斤精肉,一连几顿撑得肚皮滚圆。可惜这样的机会不是太多,也不能太多。谁家小孩要是巴望天天吃牛肉,不挨大人耳刮子才怪。那年月,牛是生产队最金贵的生产资料,耕田耙地全指望它们,农民对牛比老上人(长辈)用心,一年四季,有专人伺候。平日,人可以吃不饱、吃不好,牛除了吃青草、稻草,还必须添加豆饼、烀黄豆等精饲料。不奇怪,农耕时代,牛是种田人最得力的帮手,是饭碗。
小时候,我还吃过一回死猪肉。那是生产队长家的猪,不小心喝了腌咸菜的卤,毒死的。因为这件事,学生时代读《白毛女》剧本,我始终错误地认为,杨白劳自杀喝的,是同样的咸菜卤,许多年后才知道,腌咸菜的盐卤,和点豆腐的卤水,虽然都跟盐有关系,却是两样不同的东西。
生产队长家遭遇了大损失,结果让全生产队的社员“抬”:损失算集体的,每家出一个人,晚上去队长家吃死猪肉。没有人觉得这是以权谋私。贫困年代,人们习惯了抱团生存,即使普通人家遭遇不幸,可能也会这么做。大家都很开心,不是过节,不需要自己掏一分钱,居然又可以吃肉管饱了。
一般人家,都是男劳力去,男劳力食量大,去了不亏;男劳力平常比较辛苦,应该去。我家这个名额,按理说应该母亲去——父亲在县城钢铁厂上班,平时母亲在家里外一把包,比父亲还要辛苦。可母亲没有去,她把名额让给了我。整整一头大肥猪,从猪头到下水,烧的烧,煨的煨,炒的炒,晚上一顿就被消灭光。我虽然喜欢吃肉,毕竟是十岁不到的孩子,比起那些身强体壮、长年肚里缺少荤腥的男工,还是吃得少得多。
第二天,有人笑母亲不会算账、划不来,母亲淡淡一笑,说:“我们吃不吃无所谓,孩子在长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