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 泰

一别20多年后，在水果湖地铁站D出口，终于又见到邸宁阿姨。

大雨中，她和九龄叔打着伞，一眼就认出我，远远的笑意盈盈，一如近50年前，我认识她的时候——当年，她就是母亲单位最爱笑的同事，胖胖的，身手矫健，人称“邸胖胖”，和母亲亦徒亦友。

母亲特别喜欢聪明而和善的邸宁阿姨，做衣服、做手工，几乎样样都“蛮灵格”。大概1977年的时候，为了治好我坐不住的“猴”劲，母亲和邸宁阿姨亲手制作了一款玩具：找来硬木做框，开好槽，做成四公分厚、书本大小的盒子。共三层，底层是暗箱，第二层是五夹板，除去右上角，其余三个角有黄豆大的直角圆弧与底层相通，第三层是透明玻璃，盒里装上十多个2毫米的钢滚珠——这些木磨机械加工的活在母亲看来，基本没有技术含量。60多年前她从学校出来，工作的第一站就是轻工业部上海设计院，从华东到西北，再到华中，一辈子和精密机械打交道，她尤其喜欢邸宁阿姨的艺术天分。第二层的五夹板上，邸宁阿姨用蜡笔和颜料画出绿茵茵的草地，五六只活泼可爱的动物，有长鼻子的大象，淘气的小猴子，威武的狮子，憨憨的小猪，每个动物的眼睛用细钻头打上孔，正好能让钢滚珠滑进去卡住。这个玩具很锻炼手的平衡控制能力，因为一不当心，滚珠就会滑到盒子边角的圆孔，掉到暗盒里。一拿到玩具，我就爱不释手，一玩能玩半天，但母亲坚决不允许我带到学校去，她深知这个玩具的“威力”，怕“炸”校。校是没炸，小学毕业时，一群同学到我家玩，一看到这个玩具，倒是把我家“炸”了。

小时候，母亲老家福建来人，总会带点燕皮，母亲每次做好福建名菜肉燕，一定端上一碗，让我送到邸宁阿姨家，她知道邸宁阿姨喜欢美食。记得有一次，突降暴雨，邸宁阿姨家在一楼，窗外地面出现塌方，虽说是五层楼房，也吓煞人，邸宁阿姨和九龄叔连夜跑回娘家，行前将家中贵重物品如现金、存折等等打成一个包袱，送到我家寄存。事后母亲提起来，总很感谢邸宁阿姨，我曾不解。母亲告诉我，邸宁阿姨在危难时刻的这种信任，理应珍惜！

小时候初识邸宁阿姨，总觉得她有点特别。这种感觉，十多年前在金山寺门口，我又体验到了：那是接待早稻田的池勇教授，我南京外甥的博导，此前素未谋面。作陪的同事郑莹媛在日本生活过多年，日语八级，一眼就在如潮的人海中，认出池勇先生，用她的话说：气场如此。

稍长，我就此问过母亲，母亲笑笑：邸宁阿姨的妈妈是日本人，抗战胜利后参加东北民主联军，后来改称四野，一路从东北打到这里安家。

20年前，父母所在大院拆迁，邻居们四散而去，很多人失联，我就再没有听到邸宁阿姨的消息。近两年母亲和哥哥相继离世，前不久回老家时我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找到邸宁阿姨的手机号码。

雨声滴答，空气中弥漫着樟树的清香，看着眼前的邸宁阿姨，我又仿佛回到当年春和景明的东湖湖畔，母亲与邸宁阿姨一起，带我挑荠菜踏青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