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传珍
期待已久的一场雪终于落了。
远处的荒地上落满了雪,土堆和荒草在雪的加持下呈现出起伏的线条,远远看去是一幅辽阔奇绝的北宋山川图,显得遥远、静谧、奇异。
要出门走走,才不辜负这场久等而至的大雪啊!
想起附近那一株高大的茶花。草木凋零的冬天,一树花骨朵在彻骨寒气中含苞待放,总是让人精神振奋。
走在漫天的雪花中,我去看望一株老茶。
分明是冷,寒气让头脑清明,冷气涤荡胸腔;雪在飞舞,缠绕着腿和身体,除了偶尔汽车驶过,声音被大地吸收,只剩雪的静寂。
路面湿湿的,雪化无声。
路口的一棵乌桕树,红叶落尽,雪白的桕子点点丛丛立在枝头。郁达夫在钱塘江边看过桕树,他说:“用照相机照将出来,可以乱梅花的真。”
“世上的人总有一种植物是自己前世的化身。有人是热烈的花,有人是默默无言的不开花的植物。”这样的话,我是认同的,不然人对植物为何总带有来自远古基因的爱意?
记得有一个雪后初晴日,因想念一树梅花,独自前往城外寻梅。
记忆里的山岭上遍布梅花,岭下有亭有池,梅花开时,一片鹅黄,香溢池水。到那之后却祠门紧闭,从侧门走出身穿蓝衫的老人,大概是回答类似的问题太多,只一句:周一闭馆,就转身关门。
无奈和梅花错过。沿着河边往前走,不远处是一座庙宇。冰雪开始消融,阳光下大殿静穆,雪水从高高的屋檐滴落,敲击石板,清亮悦耳,恍若玉石。一颗寻梅不遇的遗憾心,如此便在这天籁声中开出花来。
时间是虚掩的门,透过来渺渺光影。用一朵花在记忆里做记号,即使年华老去光阴似箭,也能找到来路。
茶树在U型道路的尽头。雪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轻如羽翼,在空中自在飞舞。不知不觉,手里的伞重了,我旋动伞柄,想让雪飞散出去,湿湿的雪粘在印着五月天《倔强》字眼的伞面上纹丝不动。竹子被大雪压得斜倚在路中间,侧身经过时,雪簌簌地洒落一身。
天地一片白。熟悉的景色换了人间。雪越下越大,雪花渐欲迷人眼,雪中的嵇康抚琴像,衣袖生风,仰天长啸。泠泠七弦琴,一曲《广陵散》,漫漫千年雪,遮不住魏晋名士风华。
地面渐渐有了一排脚印。也许有人和我一样惦记这大雪中的花树?
茶花依旧。肥厚的叶子在白雪映衬下青得发亮。饱满的蓓蕾紧紧地包裹着,守护心中关于春天的梦。
我想起一个叫辛夷坞的地方,群山环绕,泉水清幽,木芙蓉一树姹紫一树嫣红,山风吹过,纷纷扬扬,落红满涧。从唐朝来了一个人,写下她们美丽的身姿、云朵一样的色彩、自然而自由的本性。辛夷坞中辛夷花,从此不败人间。
我没去看花时,花不语。我来看花时,此花就在我心中。
和我雪中独自看花不同,当春天的油菜花开时,苏州文人沈复便约三五知己一起赏花饮酒。在“中国文学最可爱的女人”芸娘的慧心筹划下,租一副馄饨担子,来到苏州南园。他们在树荫下席垫团坐,用铁叉固定砂罐,将它悬在灶上。煮茶赏花,暖酒热菜。暖风熏人,远处花黄柳绿,眼前青衫红袖,在座的“不饮自醉……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此情此景,让人不胜向往。
来日雪放晴,江南春已近。什么时候,我们一起看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