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先平
今天,我又给老爸挠痒痒了。每次帮爸爸挠痒,我的心里都美滋滋的。只见他咬着半边牙斜咧着嘴还不停地夸赞“乖乖,舒服哦”。每次听到这种夸赞心里甭提有多高兴,我们姐弟四个,我是老三,也许是男孩里的老小,抓痒的事,他都叫我做。
记得小时候我经常给老爸挠痒痒,尤其是夏天的夜晚。那时家里很穷,不要说空调电风扇,就连电灯我们村也装不起。
老爸是生产队长,每天天麻麻亮就挑着担子吹着哨子出早工了,上完早工回到家,他也只能匆匆喝上一盆清汤寡水的粥。再出门时,就用秧篮挑起我和小妹去田头。走在路上,我时常隐隐听到一种有节奏的咣当咣当声。是什么水在哪里晃荡?我找来找去,才发现是从我爸爸的肚子里荡弹出来的。中午吃的还是稀饭,但要加发酵馍。下午爸爸把小妹用绳子拴在八仙桌的桌腿上,然后大人去上工,我在家看小妹。晚饭是面鱼稀饭加馍馍和咸菜,面鱼是用面做的长条,类似于现在的面疙瘩。
只有老爸偶尔可以享受妈妈用小碗为他捞的饭生子。妈妈一边捞一边跟我们解释说,爸爸是全家的顶梁柱,唯一的大劳力,得多吃点。于是,我们都非常崇拜而又理解爸爸,心想能把老爸喂得像一头牛就更好了。
一家六口人挤在三间低矮的土墙茅草房里,夏天的夜晚特别闷热,爸爸每天都忙到天黑透才回家,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上一把热水澡。水是由哥哥放学回来用水桶从附近的吃水塘里吭哧吭哧拎回来,再放到大锅里用稻草烧热的。
哥哥总是叫我烧锅,我最怕烧稻草,放进灶膛去,轰的一声就没有了,要赶紧再加,不然就熄火了。但我拗不过哥哥的武力镇压,只得硬着头皮烧火。
吃晚饭时,要抬出一张小长桌子来,放在门口,借着星光吃。爸爸妈妈各坐桌子一头,四个小家伙各坐两边,大的靠爸爸小的靠妈妈,这种座位是有规矩的。爸爸脾气大,哥哥姐姐吃饭无论哪个,只要一咂嘴,爸爸立马一个“毛栗子”送过去!
吃过饭后,再用两条长凳子架起一个竹床,然后,他们两个回家点上煤油灯做作业去了。我则躺在竹床上,爸爸用扇子一边扇风一边帮我们拍蚊子。我呢,听妈妈讲故事给妹妹听,也顺便帮爸爸挠痒痒。爸爸白天出的汗多,到了晚上,他总喜欢叫我帮他挠痒痒。只要我挠得越带劲,挠得越快,爸爸就越夸我,“乖乖,挠得真舒服!”我也特开心,即使手酸了也不罢手。
挠着挠着,爸爸开心地哼起了山歌,挠着挠着,我自己进入了梦乡。
高中毕业后,我帮人家做小工,挣了几块钱的工资。去赶集时,看到有人卖“不求人”,想想这个东西好,就帮爸爸买了一个,爸爸看到了,很高兴。从那时起,我算是解脱了,再也不用给爸爸挠痒痒了,爸爸也不再叫我挠痒痒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几十年。
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忙里偷闲去看他,去的时候,已经9时多了,爸爸竟然还没睡着,就顺便多问了一句“怎么还没睡?”“痒哎——身上痒”,爸爸拖着腔。于是我才突然想起“不求人”,已近80岁的老爸,手已经够不到后面了,“不求人”自然用不了了。
我坐在他的床边,一边挠,一边和他闲聊,想哄他早点睡觉,随口问了句“舒服吗”?“乖乖,舒服哦!”“舒服就哼个山歌把我听听。”于是,开心的老爸,轻轻地哼起了我们家乡的山歌。哼着哼着,老爸的呼声响起来,而我的眼睛却渐渐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