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之间似乎有着一场比赛,从前他盼着我赢,现在我却希望他赢。
刚学成走路那会,我总是别着脚一崴一崴地走,父亲怕我歪了骨头,便在后头纠正我,手把着我的小腿一步步地向前迈。等走得像个样了,他索性就在后面跟着,嘴里不停地提醒着“千万当心脚下,当心车辆”之类的话语。这样的话好像无论我长多大,都会在背后响起。
上学之后,接我放学时他总一下接过书包,叫我走在前头领着他走,有时我们赛跑,他总装作气喘吁吁、甘拜下风的模样落在我背后。每每此时我总很得意,觉得我竟比大人走得更快、更好,于是我们放声大笑,父亲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令人安心得就像靠着柔软的棉花,却又像倚着坚实的盾墙。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他跨着教给我的、引以为傲的步伐。那时他还有一头黑发,梳得板板正正,发尖向上翘起,乌黑浓密的眉毛硬挺着,透露着无比的、风发的意气。
那年爷爷突发严重脑梗,半夜来了电话,一家人立刻去了医院,听着医生讲述复杂的病情,看着手里长长的付款单,望望病房,又望望伤心的我,这一切像一个雷炸在他头顶。沟通好治疗方案,商量好陪护后,他便让家人都先回去休息,一个人先守着。他走在我们背后,送我们出了医院。车子缓缓驶离,我向后看,医院门口只一个黑影,嘴边闪过火花,冒出缕缕白烟。
后来,他只能没日没夜地挣钱,除了厂里上班,下班后就去滴滴打车接单,凌晨两三点回家都是常事。有时我听见动静醒来,便看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加上白天电焊的强光,闭上眼再睁开便泪流满面。
穷,因为穷,小时候家里不想供他读书,后来只身出去打拼,却又被骗,好在能干肯干,做人也够厚道,到哪也“吃得开”,还能有了不错的工作。他有时累了,便怨些、恨些,便向我们说起这些。再到后来,我越长越大,收入不见长,支出却像他的血压一样越飙越高,他便好像真的老了,腿都有些迈不动,于是我俩常常并着肩走了。
那次借着路灯我抬头看他,我看到他眼皮肿着,眼袋拉得老长,即使不皱眉,眉心也赫然是个深深的“川”字,两边的眉毛向下耷,一根根眉毛散散地趴着,那只鼻子就像用弃了的老海绵,摆在眉毛下面。
见我看他,他便立刻回出一个笑容,捏捏我的鼻子,叫我注意看路。顷刻间所有的热汇聚到眼眶,我忙低下头,两滴泪砸在地上,悄无声息,却又震耳欲聋。
日子还是照常,就像他教我的,无论怎样都勇敢面对。后来每次放学下车,他依旧来拿我的书包,但我牢牢背在背上,怎么说也不给他。
“来,走前。”
“你走前,你走前嘛!”
他已疲倦到无法再争一轮,于是乖乖走到前面,我走在他背后,那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看着他的背影,老旧的牛仔裤从腰间掉到恰能挂在胯上,一大串钥匙哐啷、哐啷。
我又想起那个意气风发的壮年人,突然他变得好矮好矮,步子变得好慢好慢。
“老爸!车!靠边!”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朝我笑笑,挥挥手示意我跟上。
爸,走在我前方吧!走在我的呼唤里,走在我的泪光里。这次赛跑啊,我算你赢了,也让我走到你的背后吧,换我来守护你。
省镇江第一中学高二(12)班
谢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