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05日
第11版:芙蓉楼

生 日

□ 张明军

都说孩子的出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如日本和我国古代,子女就把自己的生日称为“母难日”。即便佛教亦将生日称作“母难日”,并主张这天不宜大肆庆祝,以示对母爱的尊重和感恩。

我的生日是农历四月十四,晚上八点出生。按过去的说法是“戌时建生”的。据我父亲说,生我的这天,我的母亲还在生产队做了一天的活。收工到家,吃了晚饭,早早地就洗洗上床了,她觉得我的出生就是当晚的事。果然,我如母所愿,整八点脱离母体,以一声响亮的新啼向这个世界报到。

由于父亲是一名被打倒的干部,在那个年代我的到来真有点不合时宜。因此,我的出生并没有让全家人充满怎样的惊喜,相反,还有点淡淡的忧伤。我的上面已经有了五个哥哥一个姐姐(不过当时已夭折三个哥哥了),生活已经相当的为难,再添人多口的,无异于雪上加霜。何况,我出生时还有一点小小的意外,我是含血而生的。有经验的产科医生在新生儿出生后,都会在婴儿的屁股上打一巴掌,孩子便会“哇”的发出一声新啼了。替我接生的姥娘(我们那时都是在家生的,被称作“姥娘”的接生婆就是本村人)是一个有经验的吴姓妇人。说她有经验,一是本村大部分新生儿都是在她手上来到人间的;另外就是她接过忤生儿(就是脚先头后倒着出生的)。据说我出生时不声不响,她照例倒着拎起我的双腿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然而,我依然不动声色。一边的父亲见状,当即捏开我的嘴巴,从嘴中抠出了一个血饼子,我这才骄傲地哭着向他报到。为这事父亲说了一辈子,他觉得我应该有点异秉。其实,我哪有什么异秉,既不像手握血块而生的成吉思汗那样成为草原上的雄鹰,也不似头发中空身具三宝而生的伍子胥,不过是含着母亲一口血而生的普通人而已。

我的第一个生日也就是俗称的“抓周”,父母没有专门为我办,一家人饭都吃不饱,还抓什么周呢?母亲后来告诉我,在我一周岁的那个时辰,因为母亲没有奶水,我是抓着她的手指睡着的。我抓周抓的是母亲的手指。

十岁记事了,生日那天早上,母亲从汤罐里捞出一个煮熟的鸡蛋,塞到我的手里,告诉我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受宠若惊,怀揣那个温热的鸡蛋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哭了很久,直到晚上睡觉才在被窝里把它吃了。

二十岁的生日是在部队度过的。那时,我在黄海之滨的边防部队。生日那天,我照例和战友们骑着自行车下防区,到海堤上巡逻。一如往日地为当地群众办理户口迁移,为出海的渔民办理出海证件。直到十多天后,我接到家里的信才知道我这个月过生日。那时,我的生日已过去快半个月了。

三十岁的生日是我第一次做的大生日,那时我在镇江边防的检查艇上带兵。生日那天,司务长一早买了不少菜,准备晚上为我庆生。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刚吃完午饭,我们就接到了台风警报。未及准备,不一会江面上就波涛汹涌起来。江边码头是不能再停靠了,必须入港避风。就近的避风港早已船满为患,作为军人,我们不得与群众相争。经请示,我们只能到数十里外的三江营避风。解缆时,已是风急浪高,空旷的江面上没有一条船航行。我要求全艇实行封闭管理,每人救生装备齐全。由于艇身停靠时与长江平行,往三江营方向又必须掉头,艇身横切有着极大的风险,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刻不容缓,我和航海长冒着极大的危险,全速满舵,搏命一试,总算在浪涛中掉转了航向。三个多小时的航行用惊涛骇浪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到达目的地后,人人面如死灰,厨房里的餐具更是早已碎了一地。劫后余生,司务长带人上岸重新购物。那晚,我喝得烂醉,全体人员共同“庆生”。

四十岁的生日是我从外地调回镇江不久,再加之新晋了职务,顿有李青莲人生得意须尽欢的豪迈。殊不知,生活之路向非坦途,巨大的家庭灾难已在不远处等我。五十岁生日时分明沉稳了不少,家庭的变故、军旅生涯的结束,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感受。十年生死两茫茫,我走在东坡居士曾经走过的路上。

对我的家庭来说,女儿出嫁是今年的大事。袁枚说生女儿是“情疑中副车”,我没有那般重男轻女。婚礼上,当我亲手把女儿交给女婿转身离开时,自感脚步分明有点蹒跚,充其量就是余光中所说的“伪作轻松”,心里是少少的如释重负和满满的不忍不舍。没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女儿出嫁和到龄二线就是我今年的生日礼物。虽未整寿,已觉耳顺,并无蛋糕蜡烛之盼。对于“满堂儿女团栾、满捧金杯争劝”也不向往。一碗锅盖面,几声祝福,却道幸福是寻常,然也。

不同人的生日有不同的过法,不同年龄段的生日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少年时的盼望渴望甚至奢望是应有之义,中年时的讲究高调抑或铺张也并非过错,只是到了耳顺之年,就生日之事犹存“老夫聊发少年狂”之心,则不免失当矣。什么年龄干什么事,什么角色存什么心,就我来说,当下的生日之愿便是“白头相守愿年年,只恁尊前长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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