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28日
第11版:芙蓉楼

每一株植物都有故事

□ 王 晓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这是宋代杨万里写夏天的一首小诗,《夏夜追凉》,我特别喜欢。因为这千年前的夏天,与我童年的夏天何其相似。更神奇的是,这些日子,这种似曾相识的亲切好像又回来了,在一方园子重现。这个园子,是我打理的小花园。

小满之后,天气渐热,四处的空调开起来。我这人寒湿体质,畏风,不论居家还是办公,能不开则不开。闷热还是在夜里睡觉时感觉到了,哪怕被子不盖,脖子里窝了一窝的汗。遂想起我楼下的小花园,若有一瓢水兜头撒开去,花草们润一润,立马精神,元气满满,我往旁边一站,无风也凉。

对夏天的感觉迂回曲折。

小时候很爱夏天,下河游泳,钓草虾,摘瓜果,都是乐事。工作后,心火正旺,一到夏天便躁得慌,热辣难忍。记得刚工作时,每周三必须批改50多本作文本,头发像从水里捞起一样。还记得从乡下调进城里学校,暑期报到,见新校长,西装套裙如蛇缠在我身上。还记得新婚的居所,学校宿舍没有空调,乡村限电,说停就停,只好两人游荡长江大堤,唱卡拉OK,熬夜。这样的夏天,一言难尽。

重新喜欢夏天,从我打理了楼下的这个小花园开始。一块废弃的空地,我收拾收拾,花草们便一一安家。小花园是我的修炼场,也是我的养心坊。没有什么比一颗种子发芽,一朵花盛开,一个果子成熟更让我欣喜的了。书可不读,文可不写,酒可不喝,友可不约,只愿与它相处。

每天凌晨五六点,我便从五楼下来,带上今天要吃的蔬菜,到车库清洗。洗菜水能浇浇我的园子,循环利用。世间万物有情,一滴水也不可以浪费。临江,土质沙,保湿性差。园子里长的大多数植物喜水,一天不浇就蔫了,这也是我得这片园子的原因。园子紧邻我的汽车库,浇水方便。别人想种没有水啊。没有水哪有园子呢。

这些花草日日在我周围,比任何人和我相处的时间都长。尤其浇水之后,一个个水灵灵的,我对着它们吐故纳新,开始一天的晨练。

园子大概有三四十个平方,在城市已属难得。种的东西很随意,哪样稀奇长哪样。看纪录片,河南人用荆芥佐面食,吃得那个香!馋了,网购种子,也在我的小园子里种出了。特别喜欢荆芥那独特的清香。萱草,中国的母亲花。“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讲一位母亲倚在门前,看着一年一年花开花落的萱草花,念叨自己的孩子。《诗经》里“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背,北堂。游子远行时,会在北堂种萱草,希望减轻母亲对孩子的思念。所以,萱草也叫忘忧草。

我种这花,源于我小时候叫它黄花菜,种在自家后门口,夏天,妈妈会摘下几朵橙黄色的花,放鸡蛋汤里,再放两片薄荷叶子,那是独属夏天的味道。

人到中年,劫后余生,我与母亲由一年不通电话,到几乎每天一次电话,渐渐理解母亲的那颗心,体恤她,更仰靠她,母亲依然是我的保护神。母女相隔三两百里,不是说见就能见的。种下萱草花,像天天能看见我的母亲。

园子里每一株植物都有故事,我与它们同呼吸,共命运。散乱的园子也有个大体的规划,一片菊花,一片端午花,一片绣球,一片向日葵,还有间隔种的蓝目菊,朝天椒等等,都是明艳的,像我现在的穿衣风格。

邻居经过,建议我栽些果树,省事还实用。这花开了,落了,不留痕的。痕在我的心里。我也想种那些杏树啊柿树啊,无奈地方太小。种了树就欺了花,只有割爱。

这种疏松的沙土实在适合种植根茎类植物。去年我随意插了几棵山芋藤,挖出一兜子红心山芋,可把家里参与劳动的两个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乐坏了。今年我把发芽的土豆随手插到土里,浅浅的,都没怎么问。前日浇水,根部的土豆蛋蛋冲出来,一嘟噜一嘟噜,白生生,圆溜溜,可爱极了。赶紧盖些土,生怕猫给扒出来。过几天,我家小娃娃们可以挖土豆了。这里是他们最方便的自然课堂。

这里也是我的健身场所,下蹲、爬行,松土、开沟,提水、灌溉,劳动量不小。一天中,我有太多时间在这里度过,如果不是靠路边太近,中午我都要搬张凉床在这午睡。有树荫更好,无树荫就日光浴,不周车劳顿,不翻山越岭,不抛家,不远行,这里就是我的诗与远方。

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都有三候,每候五天,节令转瞬即逝,不由人不珍惜。前面的候令大多能在这方小天地有反映,能让我一步一个脚印跟着过日子,不至于踉踉跄跄,昏天黑地,稀里糊涂,这是多大的幸运。

午睡起,立于园子边,摘条顶花黄瓜尝一尝,不管阳光多烈,心头时有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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