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太生

进士的食堂，人多了去了。或者说，好多人是冲着进士的食堂而去。

林洪，这位大宋进士开办的食堂，去的往往都是文人，也有附庸风雅的人。

食堂里都是些蔬食，喜欢他的人，是一群素食主义者，他的那些菜，一派清川田园风光。

都有哪些菜？酥琼叶、苍耳饭、蟹酿橙、槐叶淘、拨霞供……印象较深的有一碟酥琼叶，林洪吩咐厨子，把琼叶蒸饼薄薄地切成片，涂上蜂蜜或油，再用火烤，口感大概是脆，味道清香偏甜，这种小煎饼，在城里吃不到。

人到了一定年龄，有了生活积累，才能猜度古人。那本叫《山家清供》的菜谱，是自己留给自己，写着玩的。有一回，我们几个人在山中，找了一家小酒馆，想到靠山吃山，点了林洪食堂里常有的几个菜，那个服务员摇摇头：这个真的没有。

进士的食堂很出名，当然是文人圈里出名，普通人没有看过他的菜谱，也不知道林洪的食堂。比如，几个福建人，都是林洪老家那一带出来闯江湖，做生意的，坐在店铺里聊天喝茶，他们说，不知道林洪的山家菜。

进士的食堂里没有小龙虾，蒜泥的，还是麻辣的，一律没有。林洪菜中保留食材的原味，不会掩人耳目，隐藏什么，遮盖什么，让某种味道抑制，某种味道升华，去迎合一部分的人，山之外的人。

食堂，说白了就是个餐厅，供应饭食，茶水饮料的地方。旧时寺院或公堂中有之。

一拨人，中午在会食之所就餐。这个在晋代法显《佛国记》中早有记述：“入食堂时，威仪齐肃，次第而坐。”意思说得明白，就餐前，整衣洗手，缄默不言。进食时，坐在食堂里，面对一盘饭菜，正襟危坐，表情肃穆，以示对食物的敬重。哪像现在大酒店里人来人往，娱乐八卦，声色犬马，众语喧哗。

古人推崇书法“三味”：一味形美，二味神美，三味情美。还推崇读书品“三味”：“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读经书，如吃米面；读典籍，如食佳肴；读诸子百家，尝到好佐料中的妙味。

我觉得进士的食堂也有“三味”。

一味清，有草木清气。这些清气，是草木本身的味道，清涩、清香，都在菜中保留，保留的是草木味道、山的味道。

一味淡。菜浓伤脾胃，味重原来的气息都被俘掠了，林洪菜中保留食材的色泽，创造菜的意境，既不拔高，也不把原先的贬损，味淡有大味。

一味甜。不独是味觉上的享受，用作形容词或动词，多用于形容词，表示味道，也比喻美好的心理感觉。总想起温馨和愉悦的事，让人心里美，想到开心过往，心情大好。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食堂。物以类聚，人以口味习惯区分。林洪的食堂里，坐在一起的，都是气味和口味相投的人。

古人留给后代的遗产，没有田亩房产、古玩字画、金银钱财，还可以留些其他什么？

林洪写了一本菜谱，他老家的后人，可以用他留下的遗产，开一个山中农家乐，店名就叫“进士食堂”。

一个人，没有多大的思想留世，就留几个菜。有一两个，或许还对了今人的胃口。

除了林洪，清代嘉兴医家顾仲的《养小录》、文人袁枚的《随园食单》、扬州盐商童岳荐的《调鼎集》，都给后人留了几个菜。

菜谱也是文章，是一个人写的另一种妙味文章，他不但强调吃，还强调过程，推崇生活态度和生活哲学。

几个菜中，有这个人的爱好、修养、情趣、口味和脾气。

人有人品，菜有菜境；人如菜，菜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