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05日
第11版:芙蓉楼

我有一块地

□ 赵仕华

陪母亲回老家,她在伯母家同伯母聊天,我又去了那块地,那块属于我的地。

母亲经常说,我是运气比较好的人——因为我赶上了包产到户、大集体分土地的末班车,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读初中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我的成绩非常糟糕,比成绩更糟糕的是,我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假期中,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于是我就去看武侠小说,什么《笑傲江湖》《神雕侠侣》《天龙八部》等,都是大部头的。父亲看在眼里,但他没有批评我,他只是在一次吃饭的时候很严肃地告诉我:“读书这件事情我不勉强你,反正家里的土地是有的,实在不行就回来种地吧。”同样的话他没有说第二次,他只是很坚定地告诉我,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只要有土地就有希望。

我确实有两亩多地,但那些地都是极其贫瘠的。在我的记忆里还残存着父亲扶着犁,母亲牵着牛,在大雨如注的夜晚去犁那些望天田的情形。辛苦的劳作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收获,家里常常是青黄不接,因此有土地也许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但是父亲依然在我们家十来亩贫瘠的土地上不知疲倦地耕耘着。

我的左脚有一道伤疤,就在左脚掌靠大拇指前端的位置,四十多年了,这道伤疤依然异常清晰。这道伤疤是母亲用锄头给我挖的,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很幸运,仅仅是留下了一道伤疤。没有把整个脚掌挖断,也没有挖到别的位置,比如说动脉。据说,这道伤疤在当时出了很多血。年轻的母亲反应很快,看见年幼的我把小脚伸到锄头下的时候,她硬生生地收回了锄头。饶是如此,这锋利的锄头还是挖穿了我的解放鞋,在脚背留下一道浅浅的口子。母亲赶紧抓了一把土敷在我的脚上,这是农村最常见的止血方法,那血透过我的脚,流到了那块属于我的地里。

我从小个子就矮,还没长到锄把高的时候就挥舞着锄头干农活。母亲很可怜她的小儿子,经常一边咬牙切齿地用锄头和那坚硬的土地作斗争,一边语重心长地对我讲:“要是不想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太阳出来太阳晒,雨出来雨淋,就要好好读书,摆脱这锄头把。”后来我读中学的时候、读师范学校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听同学们说起过,他们的母亲也这样勉励过他们,每每想起这样的话,我就感觉眼睛有点酸涩。

工作十余年后,我调到了县城。父母因为要帮我们带二宝,也离开了那片常年劳作的土地。

我站在这块属于我的地上,四下里张望,田野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当年为这块地,父亲还曾与伯父扯皮,为了争一垄地。伯父现已年逾古稀,他的土地在几年前就荒芜了。寨子上为田边土角而起争执的不止一两家,而大家都争的土地,现在已慢慢被杂草占领,看不清具体的边界了,恐怕就是双方的当事人到场也要仔细分辨好一会儿。如果他们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下一代人还能弄清这些土地的归属吗?

我就站在这块地上胡思乱想,一只麻雀在我旁边的树枝上跳舞。不远处,有块新翻的地,在一群荒芜中格外刺目。看着大片大片长满杂草的地,我努力地回忆着,这些地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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