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君燕
“猫冬”这个词很有意思。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冬天,像小猫一样躲在家里,大门一关,把风雪和寒冷都隔绝在了门外。
小时候,住在乡下的奶奶家养了一只狸花猫,健壮肥硕,黑灰相间的毛始终顺滑整齐、油光发亮。大多数时候,狸花猫喜欢趴在门口的一块垫子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却又会在突然间竖起耳朵,“嗖”的一下窜出去,仿佛最敏捷的短跑运动员。可一旦到了冬天,狸花猫就变得慵懒起来,早上起床时,它趴在炕头——那块地方最暖和。中午回来时,狸花猫还在那里,天气晴好时,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像一束聚光灯,刚好打在它身上。晚上回家,不用问,狸花猫仍窝在炕头。似乎一天到晚都不曾挪动半分。听到开门的动静,也只是懒懒的瞅一眼,有时候连头都不愿意抬。
所以,当奶奶说出“猫冬”这个词的时候,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居然有如此生动形象的描述。可不是嘛,寒冬腊月,人们早就忙完了农事,田里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冷风刮得脸生疼,索性躲在屋子里,炕上、炉火旁,都是顶好的地方。有了主人作伴,狸花猫睡得更安稳,更心安理得。
当然,“猫”在这里可能并不完全是指猫这种动物,更有“躲藏”的意思。这与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躲猫猫”意思相同。其实,在北方的冬天,要“躲藏”起来的事物太多了!飞到南方过冬的大雁、小燕子等候鸟自不必说,蛇、青蛙、刺猬等早就找了一处温暖的窝开始冬眠,就连萝卜、土豆、大白菜也需要搬进地窖储藏。
温饱解决了,就要找点事情做,用奶奶的话说:“人呐,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那时候,人们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吃喝自然就成了最大的消遣。取暖的小火炉上架个平底锅,抓一把花生——不想剥壳也没关系,直接放进去就行了。火苗不断舔着锅底,花生壳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随即空气中便有了焦香的味道。顺便再拿几个红薯丢进炉膛,大约一刻钟后,烤红薯的味道霸道地弥漫开来,屋子里便只剩下了香甜的气息。
有了零嘴,总要再来点喝的吧?茶是最简单的选择。奶奶随手从柜子里翻出一罐茶叶,还是上次亲戚从外地回来送的,不知道是否名贵,不过单看那装茶叶的铁罐子倒是不错的。实在没有的话,几块钱一包的茉莉花茶也可以。茶就是用来润喉解渴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当小火炉上的茶壶开始发出像哨子一般的鸣叫,并吐出浓浓的水蒸气时,奶奶拎起水壶,将沸水冲进茶杯,霎时,茶香随同热气一起升腾,袅袅香味,不绝于缕。我不会品茶,但看那茶汤清亮、茶色微黄,喝到嘴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对于小孩子来说,茶实在是可有可无,如果能来上一碗热气腾腾、咸香适口的汤,这一天就算完美了。奶奶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往一口小铝锅里倒了水,切一块老豆腐,扔几片姜,然后再在我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挖一小勺凝结成玉脂般的猪油进去,最后只需要加一点点盐——那香味简直绝了。后来我喝过很多名贵食材熬制的汤,都远不如记忆中的那碗泛着油光的豆腐汤。
喝饱了肚皮,身上暖烘烘的,奶奶便放我们出去撒欢儿。天气虽寒,太阳却并不吝啬,慷慨地向大地发散着光芒。人们蹲在墙角边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小伙伴们则跑着、跳着,追着、闹着……直到天色突然暗下来,在大人们的呼唤声中纷纷回家。
人们不喜欢冬日的严寒,时常觉得冬季格外漫长,但其实在冬天,时间的流逝感特别明显。仿佛只是倏忽一下,冬天就过去了,杨柳开始发芽,新的一个轮回又要开始了。汪曾祺先生说得好:人生忽如寄,莫辜负茶、汤和好天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