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金刚
难以抗拒那浓浓的甜香,剥粽子时一阵潦草,粘了江米的苇叶散落在地。全裸的粽子软软嫩嫩,尤其那可人的豆子、枣子、栗子更让我欢喜,大嚼,甚是过瘾。
母亲笑道:“慢点儿吃才香。”我憨笑,慢下节奏。果然,细细品嚼,满口黏糯、香软、甜蜜,好吃到想哭:这才是端午与老家调和出的十足味道。我抹嘴回味,母亲却塌着腰捡拾苇叶,抠下黏着的米粒吃掉,然后一片片洗净,捋展,晒在墙头,说明年接着用。我懂母亲的意思,过日子就该这样。
日子,就是生活,而我更喜欢“日子”这一叫法。一日接一日,一日又一日,串起来就是岁月。过好这一日,想着后一日,细嚼日子,生活才有滋味。
夏忙。父亲会先在金黄的麦田里走上一遭,挑高挑垂头的麦穗,一根根连秆儿掐下,抱在怀中一颤一颤地,应和着父亲脸上淌下的汗道、绽出的笑纹。这些粒大饱满的麦穗,脱粒、挑拣、晾晒、储藏,做来年的麦种,企盼延续丰收的年景。
秋收更是。红薯,特别是那种长条的,更适合做种薯。窖藏一冬,趁着春暖育秧。一块种薯生出数根数茬秧苗,扦插入田,更待秋来收获。玉米、高粱、豆子、芝麻……都要留种;就连鸡冠花、牵牛花、凤仙花、紫茉莉等也要采籽保存,等明年来种。
粮满仓,菜满篮,花满院,福满堂,这是向往的日子,也是细细过出来的日子。想着一粒种子被精心选,又在季节里悄悄等、慢慢长,四时往复,繁衍不息,满满的都是希望。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可勤俭持家的老传统不能忘。
曾经,一把铁锨用成薄片,一把镰刀用成月牙,一把扫帚用成秃子,都司空见惯。更有甚者,家里打酱油、装白糖、盛盐、放油、腌菜的瓶瓶罐罐都是比我年纪还大的“老古董”。并非换不起,只是能用,用着顺手,何必花那钱。
我家那件用了两代的长条几案,红漆已斑驳,可案面却被母亲擦得一尘不染。搬家时,父亲打算找个买家卖了,母亲不让,说是有了感情;我也不让,即便不用,也是个念想,那木纹里满是细碎的光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几案上祭祖的供品、老式的电视、摆放的碗筷、读过的书本、积攒的鸡蛋……一时,泪眼模糊。
父亲有个工具箱,放着凿、锛、刨、锯、墨斗等工具。我家睡的床、用的柜、坐的凳,都是父亲叮叮当当伐树,锯板,亲手做的,虽算不上美观,可结实耐用,还省钱。还有数根铁錾头,父亲自豪地说:“旧房打地基用的石块,都是我用这錾头一锤一锤刻出来的。”母亲有个针线筐,放着针线、顶针、剪刀、布头儿之类。看着它,仿佛就看到了母亲在灯下缝衣服、缝被褥、纳鞋底、做布鞋、剪窗花的身影。如今,父亲摆弄不动木头了,母亲戴上老花镜也穿不上针了,而我却愈发将这工具箱、针线筐视若珍宝。
那时,常有修补匠串村游走。铝壶底破了,有换底的,换过的底凸出一些,还可多装些水;剪刀菜刀钝了,有磨剪子戗菜刀的,磨石一磨,砂轮一打,又可锋利如初;房顶漏雨,有补瓦片、烫房顶、修裂缝的,房顶忙活一阵儿,下雨就不用大盆小盆接水了;就连碗、缸破了,还有锔碗、钉大缸的能给补好……
过上好日子,却将日子过成了“快餐”。看着有人晒出几柜子的衣服鞋子、一抽屉的淘汰手机我就感觉浪费,看着成堆的快餐盒、包装袋、一次性筷子就倍感心疼:这哪是过日子?
那日,运动鞋破了个小洞,妻子劝我买双新的。我思虑再三,又走进了那家小修鞋店。大爷一边一丝不苟地修补,一边慢条斯理地感叹:“干了二十来年了,不打算干了,修鞋的越来越少。”我在城里安家小二十年,他一直在这,因人热情手艺好招了不少回头客,可仍无法改变日渐萧条的困境。
我惋惜地说:“也是。不过,还是有人需要修鞋呀,比如我。”大爷乐了:“对呀。有人需要,我就开着?”我应和:“开着!”他笃定:“开着!我图个乐子,让别人图个方便!”
日子需要品着过,有时还要“抠”着过,懂得珍惜,才能拥有。细嚼日子,日子终会眷顾于己,不经意间过成了诗,过出了“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