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春鸣

小猫张飞奇丑无比，它来到我家，是有时代背景的。

去年四月的每一天，独自在南京居家的我，睡觉和三餐随缘，到点了准时上网课，金陵十二时辰被平均律分割，在赋格和前奏中切换。某一天我发了一条百无聊赖的朋友圈说说：现在，款款地向我走来的，是我唯一的室友：扫地机器人。收纳了那么多拖鞋，忽然想念所有穿过它们的，如今四散在咫尺天涯的家人。在网上看到古罗马人的墓葬小瓶子，它被用来收集亲人去世时流下的眼泪，然后放在遗体旁，下午有网课，我准备做个高仿版，拿出一只牛奶瓶，放在电脑旁，收集隔空点名时收到的“到”。——三句话说的是一个意思：冷清。

疫情让我不配希望身边有真人版室友，但是可以有一个动物。爱宠胖崽远在南通，除了猫我也养不来其他的动物。

于是我出去找室友。在马台街的几家宠物店里，与一只只猫隔着玻璃和笼子对望，它们有的慵懒有的焦躁，每一只都身价不菲。我看中了一只虎斑，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毛茸茸的，超萌，店主说要2800元。我没舍得，只好摸摸它爪子下的小肉垫，遗憾地和它挥挥手。然而走在街上实在摁不下自己的念头，又劝说自己不是非得要一只可爱漂亮又昂贵的宠物，只是找一个活的伴侣。也许亲民的闲鱼更适合我。

果然有一个帖子离我家很近。说是自己家虎斑猫生的，黑虎斑，要价300元。但是我只看见黑，没看见虎斑，主人解释说，一般的虎斑是银色的，银色是黑色的淡化，它的爸爸妈妈都很正宗，它这是返祖现象，别看它黑，长长银色纹就出来了。我被价格和谎言说服了，骑着共享单车把这只上古的异种带了回来。

两个月大的小黑猫，来到新家一点不怯场，喝了点羊奶粉，就爬到我的肩胛上睡着了，发出轻轻的呼噜声，黑身子大耳朵，又小又暖和。我小心翼翼拍了视频发到家庭群，求取名。一瞬间家人们惊呆了。涛哥说叫黑格尔吧，小名格格，显得思想深邃。姐姐说乌漆麻黑的，要么叫白雪？一贤君说，张飞就是它了！含蓄点叫翼徳也行。

可是我养的猫，为什么要姓张？我不服！后来又放出照片在朋友圈征名，朋友们谁不是闲得发慌呀，于是，最文艺的女友说它表情好像《乱世佳人》里斯嘉丽身边那两个黑人女佣啊，小时候是小的那个，以后长大了估计是老的那个；奥利奥、辟邪、哈根达斯、瑞士莲、灰姑娘……不同的名字都与它的长相出奇地熨帖。我就挨个儿叫过去，喊到张飞的时候，它黑尾巴一摇，“喵”了一声。

晚上睡觉的时候，它也摸上了床，奶声奶气地找妈妈，我心一软就随它去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两个月没有看见妈妈了。但是早晨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它正昂着黑脑袋窥探我，我吓了一跳：真丑啊！比昨天第一眼看上去更丑了。邻居家二年级的小朋友来看它，我故意问她：张飞好看吗？她憋了半天，憋出半句话：“……它耐脏呀！”

后来每次乍然看见耐脏的张飞都忍不住就吓一跳，责备自己省那2500元干嘛呢！但是极度寂寞空虚的日子里，受惊吓也是珍贵的体验。何况上课时多了一个活生生的听众，它喜欢蹲在电脑旁，而且演技特别好，活灵活现给我表演了屏幕那头的听课状态。点名了！炯炯有神地蹲坐在书上——上了五分钟课，趴下来啃书，咦，刚才错过的那张PPT上是什么？——后来，好困……有的时候它会爬上我肩头，出现在视频里，网课课堂立刻就热闹起来了，到了下一堂课还要问：老师今天能看见张飞吗？

比起听课，学生们明显更喜欢花絮，然而课堂时间太短，我不得不经常把张飞关起来。它非常皮，不仅在我上课的时候闹腾，平时也总是雀跃横行，上蹿下跳，稍一疏忽就打翻了杯子，弄倒了架子，真是有点像张飞的性格。这时我就有点后悔，猫如其名，如果一开始就叫它黑格尔，是不是会深沉一些。

没几天胖崽也来了，它是一只蓝猫，从前倒是有点像黑格尔，经常一动不动趴在飘窗上沉思。两只猫很快成了朋友，胖崽也变得活泼起来，总是在找小张飞，找到了就搂在怀里舔，或者像武松杀潘金莲那样，把张飞摁翻在地上，两只前爪踏住它的前爪，拿嘴撕咬它的脖子。然而它们都不太好看，一灰一黑，两只猫也拍不出一张彩照。

家人都在一起了，我不再听平均律，随机播放到一首迷幻摇滚 《Psychotic Reaction》的时候，两小只吵得嚎叫了起来，抱在一起滚来滚去，果然是疯子的反应。后来又放布鲁赫浪漫曲，它们偎依在一起慢慢地睡着了。音乐，原来作用于所有的生命体。所有的生命，都需要多元的陪伴，如此，才交织成有声有色的杂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