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0日
第11版:芙蓉楼

江畔馄饨

□ 江东苇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暑假,父亲带我去江西买木材,我们在长江里行了很久的船,回程的时候,遇上暴风雨,船队匆匆泊在安庆的某个码头上。

我们不敢待在船上,统统上了岸,乌云压顶,遮蔽了日光,四下一片黑暗,周围没有半点烟火,狂风夹着暴雨,无情地拍打在脸上。船老大是条五十来岁的汉子,皮肤被日光和水汽长期浸染得黝黑发亮,他精赤着上身,立在码头上,在风雨中大声指挥船员们盖雨布。

我们躲在码头上,汉子们抽烟聊天,而我却坐在棚屋里发呆,面对无边无际的江面和起起伏伏的船只,竟忘了这恶劣的天气对船队的考验,反而觉得雨中行船是一件很有诗意的事情,能够在有生之年感受一下这种不同寻常的旅途,回去有的吹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循香而去,见码头边上有家小吃店,上面用红漆喷着“快餐”“面条”等字样。父亲问我饿不饿,我说有一点饿。父亲便带我三步两步冲进了小吃店。

时隔多年,我还清晰记得,店里有三个人,一个瘦小的汉子,脸朝着门在吃一碗面,一个妇人坐在门口剥橘子吃,老板在里面锅台前熬猪油,这是香味的源头。妇人应是老板娘,见我们进来,立起身来,用方言问我们是吃饭还是躲雨,虽然不是每句话都听得懂,但大致意思是知道的。父亲问她,店里有什么?妇人道,有面条有馄饨。

我自是不怕生,三步两步跳到里间,见到一种小小的面皮,回头问老板,是不是用这个包馄饨,老板笑着说,是的,看你们是外地人吧?是不是跑船过来的?

我没应他,回头对父亲说,我要吃这个馄饨,我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馄饨皮包的馄饨呢。

我的家乡,馄饨是常见的食物,用的是大半个巴掌大小的梯形面皮,包成的馄饨有一指长,只只挺拔饱满。但这家安庆小馆里的馄饨皮是正方形的,而且小小的,我从未见过。

妇人便从冷柜里拿出一盆馅料,开始包馄饨,我近前仔细端详,馅料呈粉红色,我问那妇人,是什么馅。妇人说,是肉的。我说,全是肉吗?妇人点点头。

只见妇人拿一块皮子摊在左手心,右手抓起一根筷子刮上黄豆粒大小的馅,轻轻抹在皮上,手指一拢,皮子就裹着馅心收口,轻轻一捏便算包好了。她手法极快,看得我眼花缭乱,啧啧称奇这种单手裹馄饨的“手艺”,心想家乡那种大馄饨皮一只手可裹不起来,须得这种小巧的皮子才行,但这馄饨这么小,哪里吃得到包的馅呢?

少顷,妇人便包好了一盘馄饨,我望着那些蔫头耷脑的“小面团”,觉得有点搞笑。老板用鼓风机吹旺炉火,大铁锅内沸水一起,便倒入小馄饨,用竹笊篱一捞一拨,那些小巧玲珑的馄饨便争先恐后地浮在沸水上,外面薄如蝉翼的皮子受热紧缩,变得半透明,粉色的肉馅依稀可辨。

老板用勺子点了一点凉水,便排开两只碗,碗内有精盐、味精、酱油、猪油打底,垫着些紫菜、虾皮、蛋丝、香葱。锅内再沸腾时,便舀出热汤冲入碗内,随即捞出小馄饨,倒入汤碗。

我们坐在矮桌旁,等着老板娘把馄饨端上来,上桌前,老板娘又挖了一勺红黑色的调料放在馄饨上,我以为是辣椒,大声说,老板,不要放辣椒!老板娘端到我们面前,笑着说,这是虾籽,不是辣椒。

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摆在面前,葱花碧翠,喷香逼人,一眼望去就能让人舌尖生津。因为真的是饿了,我顾不上烫,用调羹将馄饨一勺勺往嘴里送,入口又鲜又滑,还没来得及细细咀嚼,已经滑落到胃里去了。

我惊叹这破落小馆里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的食物,我放慢进食的速度,试图用舌头品尝馄饨的肉馅,但是却是徒劳,那粉色的肉馅仿佛与馄饨皮融为一体,当我裹着汤水将馄饨吃到嘴里,慢慢嗦开,那肉味悄无声息地露个头,仅让你感觉舌尖一抹鲜嫩,随即一闪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试了几次,终于失去了耐心,干脆做那猪八戒吃人参果状。父亲见我吃得香,把他那一碗也倒给了我,我不管不顾,吃了个精光,连碗里的汤都喝完了,撑得肚子圆滚滚的,这真算得上是我这些天里吃到最美妙的食物了。

吃完馄饨,雨也小了,船老大差人来寻我们,说情况好起来了,可以开船了,让我们快点准备上船。我们便匆匆离开了码头。船行江中,逐渐离开了安庆水域,风驻雨歇,我钻出闷热的船舱,已是傍晚时分,日头穿行在云层中,给云朵镶上一道金边,西边的天色发红,似有晚霞映衬,江面不时有江鸥飞过。

鸟倦归巢,人倦归家。船队顺流而下,便是归家,归家的我,还念念不忘那碗江畔的馄饨。这是一场别致的旅行,是一段难忘的记忆,是属于我与安庆之间的邂逅。

2023-11-10 2 2 镇江日报 content_282011.html 1 3 江畔馄饨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