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建明
假日天晴,气温渐低,妻子把较厚的棉被子拿出来晾晒。闻着阳光的味道,想起了儿时拾棉花的忙碌与欢喜的情景。
撒种、育苗、打钵、间苗、施肥、喷药、锄草、打公枝、摘顶芯、抹赘芽……中秋过后,一棵棵粗壮的棉花秸上,陆续挂起了油黑油黑的棉桃;不久,这一个个棉桃,就会次第开放,吐出雪白雪白的棉絮了。人们怀着满心的喜悦,趁着秋高气爽,高高兴兴地去地里拾棉花了。
儿时下午放学后,太阳还有一竿子高,我常常跟着母亲一起去拾棉花。棉花地在村西边的坡地上,近一里路,这片土地,地势辽阔,能望很远。母亲把专门用来摘棉花的袋子扎在我的腰上,由地头沿垄向南,左右开弓,摘起棉花来。棉花壳小莲蓬一样,白白的棉花卧在里面。虽然小指稍短,但与其他四指配合得“天衣无缝”,刚好可将完整的五瓣棉花尽纳掌中。
说是拾棉花,其实就是从棉桃裂开的壳里摘出棉花来。我一路拾左右两行,母亲则往往要拾四行的棉花。拾棉花,讲究的是眼疾手快。看一棵棉花秸上的哪一朵棉花“瓜熟蒂落”了,五瓣棉花雪白雪白地全都吐了出来,用手指轻轻地一带,这一朵五瓣的棉花,也就全部“收获”。也不是一朵棉花拾好了,就往棉花袋子里塞,那样会浪费时间。常常是,当手心里棉花满满的,这才顺手往腰间系着的棉花袋里塞。
深秋,阳光灿烂而不十分热烈,秋风凉爽而不冷峻,一朵朵雪白的棉花在母亲充满温情的“催促”下尽情绽放。伸手半卧,那毛茸茸的花羽,立刻充盈整个手心。那耀眼、柔软的白,让秋收的心洁净而温暖。收获让干活也充满力量。
那时,我的手还小,有时一把抓不干净,还得一瓣一瓣掰开抠,一不小心就扎到手,手背上也容易被划出一道道血印儿。有时候,棉瓣还会有一角摘不干净,扯下丝丝点点的棉絮,像水灵灵的大眼睛长出了长长的睫毛。母亲一边摘一边观察着,“不要带眼睫毛,要摘干净,更要当心,不要划破了手……”母亲往往把袋子地里一头放一个,腰上袋子里的棉花有些重时,到地头就装到地头的大袋子里,不用来回跑。
拾棉花的时间久了,也会指头发麻、腰酸背痛。这时候,我会直起身,抬头看看头顶上那飘着如棉花一般洁白云朵的蓝天,低头看看眼前的这一个长长的棉花畦,离尽头还有多远……母亲总会说,“不要老抬头看呀,棉花是拾完的,不是看完的,只管拾就行了……”被她一说,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假如天边泛起雨云,若看母亲拾棉花,你的眼睛绝对跟不上她的手。上一朵,下一朵,左一朵,右一朵……你的眼睛还没有缓过神来,她的手上已是一大把棉花了。
暮色悄然四合,虫鸣骤起,唧唧唧唧,啾啾啾啾……此起彼伏,虽然多,却互不干扰。地头的袋子早已鼓鼓囊囊,我觉得有些累了,更有些饿了。母亲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里透出焦急与爱怜。我回应了母亲,就扎起棉花袋子,两个连在一起,放在肩上,前后各一个,往回返。母亲常常会一把将两个袋子抓起放在自己肩上,只让我拿一些轻巧的家什。
晴好的日子,拾好的一堆堆棉花总是摊在院子里一只只竹匾里晒太阳。阳光倾泻,我则和小猫在绵软雪白的棉花上面嬉闹。棉花总是开了一茬又一茬,从秋风乍起到北风呼啸,直到降了寒霜,棉花才算停止生长,叶子落了一地,只剩下没开的棉桃孤零零地挂在枝头。这时候,要抓紧时间把棉花秆拉回家。靠着墙根有序摆放,晒着太阳,棉桃还有开的可能。实在开不了的是那种发育不良的小棉桃,掰开棉花瓣,里面都是红色的,就把它小心翼翼弄下来晒干。等棉花都收完,晒好,母亲便带着我去集镇上棉花收购站去卖棉花。验了等级,再称斤数,干爽的棉花与淋过雨后晒干的棉花,这等级上是有差别,价格上是有高低的。棉花入了库、取了票就可以领钱了。妈妈带着我去供销社给家人们扯上几尺布,一入冬我就有崭新的小棉袄了。母亲历经风霜的脸上,泛出一丝丝笑意。颗粒归仓,永远是庄稼人最大的满足与快乐。
阳台上挂着的棉被子,在悠闲地汲取阳光。拍一拍,握一握……岁月远去,那些在棉花地里劳作的场景沉淀在空气里,呼吸之间也多了一些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