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晓
中秋那天,心空就如这个季节的碧空,隐秘中怀着喜悦的心情,等待一轮明月的如约而至。
凝望那一轮明月,那也是古诗词里咏叹的月亮。沐浴在那一轮明月的月色里,家国情怀的光辉一直深深植入在中国人的情感基因里,绵延万年。
在中国人仰望的月亮里,每年中秋的这一轮明月最圆最亮,它被记忆和情感的瞳孔无限放大,让这样一轮高悬天空的月亮,成为华夏子孙风尘仆仆穿越时空的距离,聚集在明月之下,找到了情感大河的源头。
中秋的月亮,总是为故乡而升起,风全向你吹来,光全洒进你心里。明月照亮的地方,它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也是中国人情感归宿的故乡。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30多年前的中秋,台湾诗人席慕蓉回到故乡内蒙古的草原,迎接她的,却不是无数次想象中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故乡了,乡愁袅绕中母亲追忆里千里松树连绵的松树,没有一棵在摇摆了,父亲的家已经成了废墟,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肥美草原已是风沙滚滚,不过让她动情落泪的一幕出现了:族人们站立在风沙弥漫的土坡上,端着奶茶,捧上酒壶,牵上马给她穿上蒙古长袍,故乡大地敞开怀抱,以这样一种隆重的仪式喜迎故乡女儿的归来。这次回乡,让席慕蓉从心里真正接纳了故乡,它从想象的空中落地,在中秋的月光下得以清晰显影。后来,从席慕蓉文字里流淌出的故乡,已成了她用饱满情感与现实土壤交接起来的一片世界,这更是一片触满回忆根须之后蓬勃生长起来的故乡大树,它从没有在树的年轮里老去。
在这一轮明月的清辉之下,大地在这个收获的季节也发酵出醉人的乳汁芳香,空气也是薄荷的味道,天蓝得似湖水,它让我们思念的潮水涌向归家的方向,情感的大河流向归依的港湾。中秋月光下,它也让我们想起大地之上人类命运的悲欣交集,聚散分离,这样的明月下,让一颗浸透了月光的心变得多汁,充满了敬畏与感恩。
人在月光下,是最容易让人产生梦幻迷离感受的。多年以前,我读到过作家鲍尔吉·原野的一篇散文《月光手帕》,一个医院里的小女孩,在中秋月光下,看见楼梯间一个薄白之物在夜风中晃动,于是伸出手去拣,小女孩拣到的,是一张“月光手帕”,原来是小女孩把那一团飘忽在楼梯的月光,看成了摊在上面的一张白手帕了,等小女孩羞怯地走开, 鲍尔吉·原野才生出感伤,感伤于自己没有小女孩那样的空灵,没有弯下腰去拣“月光手帕”,因为一双磨炼得很俗气老道的眼睛极易发现月光的破绽,于是也就失去了一次与美相拥的愉悦。原野感叹说,多希望当时小女孩把“月光手帕”拣起来,在月光下抖一抖啊。小女孩,你现在该步入中年了吧,在你眼里,还能看到“月光手帕”摊在岁月长廊上吗?
民谣歌手李春波在《一封家书》里这样唱到:“我买了一件毛衣给妈妈,别舍不得穿上吧,以前儿子不太听话,现在懂事长大了,哥哥姐姐常回来吧,替我问候他们吧。”据说,李春波当年就是在广州流浪时的一个中秋夜里,一气呵成给远在沈阳的家人写下的歌词。6年前的一个中秋夜里,老家的祥哥在广州城里同生意场上的人轮番喝着酒,他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在广州高楼之上灯火璀璨的夜里看不到天空的月亮,他请求我通过手机拍几张老家山梁上空的月亮照片发过去,祥哥说,他心里空落啊。
那个中秋夜里,我让朋友驱车回到20多公里外的老家,寂静山野被月光浸泡着,人走在山间,心如浮动在月光荡漾的湖面上。当晚,在祥哥的微信朋友圈里,我看到了他发的“看啊,这是我老家的月亮”图片。
中秋的月亮,我在尘世已经望了这么多年。我现在也明白了,这一轮明月,它最美好的时分,不一定是在一年之中的中秋夜,它升起在我们的心空,照亮着我们世俗的生活,在这一轮精神月亮的激励之中,热爱着我们沧海横流的人生,感念着我们气象万千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