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钟尧

今年端午节期间，适逢“西湖申遗”成功纪念日，杭州隆重举办系列庆祝活动。一转眼，“西湖申遗”成功12年了。

然而我才听说，当初杭州西湖“申遗”远非这般的一帆风顺；随即翻阅大量资料，发现此事确是一波三折受挫连连。“跨越世纪之槛”举步维艰，整整迁延了12年，还一度因停摆而几乎“摆黄”了。

这令我们这些曾流连于明崇祯年间冯梦龙笔下，闲居在镇江城里五条街上的土著们竟产生了一丝“替古人担心”的情绪：万一申报不成，这不都要记在了白娘子的账本上了吗？

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还剩多少传统认同和文化自信呢？

“西湖申遗”其实是一场东西方人文审美观念的历史性碰撞较量。一切都源自两半球各自对自身文明进步的差别性追求和偏好性适应上。

不得不承认，“专利”“申遗”对推动社会进步所作出的历史性贡献；但同时也应看到，真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西方世界因风土人情、生活习俗的不同而导致存在巨大的人文理念差异。这种差异差点儿使得“西湖申遗”泡汤。

自1987年故宫和秦皇陵进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起，西湖即着手作申遗准备。1999年西湖申遗举行第一轮听证会，我方专家组自然而然地、信心十足地要求以“自然遗产”归类申报。

没想到现场“N0”声一片。高鼻深目的评委们全都笑了。他们掰着手指夸张道，西湖确实挺美的，但像西湖这样的湖光山色，在欧洲至少有1000个。英国的沃斯特湖、法国的安纳西湖、瑞士的日内瓦湖、挪威的松恩峡湾……或水色旖旎，或风貌奇崛，个个都是上帝的杰作！与西湖相比，个个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中国人真的会“哪壶（湖）不开提哪壶（湖）”，真的会“开国际玩笑”！

中方专家组铩羽而归闭门思过广研对策，商定发掘人文潜力资源，调整申报方向。两年后，专家组信心满满地再次步入认证会场，开始进行归类为“文化遗产”的第二轮谈判。

中方专家申述理由道，炎黄民族历史悠久，华夏文明世代相袭。作为南宋首府临安，杭州城虽偏安一隅，却承载着全民族的希望，担负着延续华夏文脉香火的重任。西湖成为全体民众特别是士族大夫的精神家园。围绕西湖，流传衍生着许多动人故事和民间传说。其中以“梅妻鹤子”和“白蛇传奇”最为百姓所喜闻乐见。

“梅妻鹤子”说的是湖畔孤山隐士林逋，后人称为和靖先生，一生足不入城，不仕不娶，种梅养鹤，自称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待之甚善。和靖先生“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句被誉为无人超越的咏梅绝世之神吟。

“白蛇传奇”说的是人蛇相恋的神话故事。一条白蛇为报前世之恩修行千年，嫁给药店伙计许仙，却被金山寺法海和尚屡屡作梗破坏，被镇压在雷峰塔下。

这个传奇故事，萌生于吴越先民断发文身开发江南之际，肇始于唐五代，成型于南宋。由口头说唱到元杂剧，再到明末冯氏拟话本，直至新中国成立后，经田汉先生改编为京剧版《白蛇传》，以镇江、杭州两地为中心，在民间广为流传。上世纪90年代随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的热播而家喻户晓，其影响远及海外，已成为我国民间文学宝库里的一个艺术精品，与《梁祝》《孟姜女》《天仙配》并称为“四大民间爱情传奇”。

听完中方专家们的介绍，性情率直的外方评委不是耸肩，便是摇头，将疑惑与不解写满脸上。他们认为，这是中国的《一千零一夜》，这是东方的“天方夜谭”。在西方文化里，违背上帝旨意的蛇是阴险狡猾的。还有那个“隐士”， 和西方崇尚的勇敢战斗的骑士精神完全不同。一时间气氛尴尬而紧张起来。会场局面于中方明显不利。

“要求东方人都穿盔甲、骑瘦马、挺长矛去挑大风车，也不是个地方啊，因为城乡基本找不到那玩意儿了呀！而且也太鲁莽、太危险！搞不好就会头破血流。”某专家瞅准机会接过话茬幽了他一默，在同僚的窃笑中继续道：中国人向来讲求人与万物和谐相处，人与自然要交朋友，而不是搞对抗。我们相信的是天地并生物我为一。追求的是天人感应。讲究的是君子气度。林逋先生结茅独居数十年，正是想通过个人努力，向世人展现这种物我两忘的和谐关系啊。

另一位专家接口开言道，刚才你提到君子气度，这点很重要，且又因人而异。或宽仁，或忠恕，或情义，或诚信，各有具体表现不一，但都有个整体印象——“谦谦君子”。这就好比我们的西湖，她的美貌是明摆着的，但她还有气度。往大里说或称气象，谋篇布局自然天成；往小里说可称气质，设景列点天工巧夺。所有这一切，都说明她有韵味。而她的韵味来自她有文化的涵养。众所周知，列朝列代，大宋是汉文化史上的一座高峰，杭城西湖即蓄天地之灵气，享日月之精华。

两位专家的话为评审圆了场。

最后的结果是，杭州西湖在第三轮论证中，用时15分钟，以“文化景观”类别通过了“世遗申报”，成为我国第41处全球遗产。会场上定音锤尚未落下，评委们就拥向前来表示祝贺。最后专家们给出的评语是：在景观营造的文化传统中，西湖景观是一个杰出的典范。它极为清晰地展现了中国景观的美学思想，其核心要素仍能激发人们寄情山水，是对天人合一理想境界的最高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