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伯素
20世纪40年代的最后年份,出生在山里农家的我,带着父母的殷切期望,离乡背井,走出山野僻壤,来到“江苏省立镇江师范”求学。学生宿舍位于曾经是一代皇帝刘裕“寄奴曾住”之处――寿邱山,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把这里叫作“寻常巷陌”。
当时,由于百废待兴,助学金不够,学生伙食就只能“两稀一干”,多数同学基本上只能“半饱”。开饭时,以桌为单位分食,每桌一小木桶饭(干饭或稀饭),一个最简单的菜(如一盆水煮青菜,或一碗萝卜干),不够也不能添加。饭堂有桌无凳,事先编定八人一桌。开饭时,一一盛好饭后,全部肃然站立,等待值班学生下令“开动”,不可抢先解馋。待哨子吹响后,只听狼吞虎咽的呼哧声和竹筷碰击碗边的叮当声,没一人敢说话。如是稀粥,马上大汗满头,否则连“半饱”也不能实现。
伙食是谈不上调剂的,长年如此。记得1949年10月的一天,广州解放消息传来,同学们一阵欢呼后,生活主任老师宣布次日改善伙食,吃一次“茭白炒肉丝”以示庆祝。但大家兴致勃勃等到第二天,老师忽然上台解释:算来算去,经费不够,“茭白炒肉丝”只好放弃。大家空喜欢了一场!那年头谁都难,刚解放的整个国家都在“为争取财政经济状况的好转而斗争”。任何希望都要通过努力去争取啊!
镇师学生是乐意争取的,改善伙食的希望就在寿邱山。这是一块福地,当年“寄奴曾住”,出过皇帝;现在学生们让它长出各种时鲜蔬菜自然不在话下。
从教学区上寿邱山有两条小路:一是出学校大门东拐经梳儿巷由山的东坡往上爬,一是出西侧门沿外墙向北从西南坡登山。学校各个班级将山上的地面分而治之,经营成了供应食堂的蔬菜基地。经同学们亲手“描绘”,小山一片碧绿,四季如画。
师范学生多数来自农村,既有劳动的力气,也不乏种菜的行家里手。不是吹牛,我本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不仅咬咬牙能从山下的梦溪河沟将两大木桶水不歇肩一口气挑上山,还可掰掰手指给班上拿出各种蔬菜的栽种方略。为此,同学们选我当“劳动委员”,全校的劳动工具也都归我和另外两位农村出生的同学管理。
寿邱山给学生们带来诸多乐趣。我们种的辣椒、茄子、萝卜、苋菜、刀豆、苏州青和红根菠菜,不仅大大减少了大食堂的每日采购量,有时还送给老师家尝尝鲜。菜地不仅改善了学生伙食,还补充了同学们学期结束返乡的路费。寿邱山营造了学生田园诗般的校园生活!
寿邱山不高,在《镇江市地名沿革图》上注为23.7米,但这已足够将当时的镇江市尽收眼底,总引得住宿生们闲来无事以登山为乐。登斯山也,只见山东侧梳儿巷的青石板路一字展开,路下的小溪漂满萍草,上河边巷隔河相望,如茵绿草成块成片,蓖麻株丛或高或低,加之鸡犬之声时起,实在有“寄奴居”犹在之感。
立在寿邱山山脊四眺,连绵不绝的百姓平房充满视野。山北那座白色墙壁的育婴堂,最古大概不过是清末建筑,它使寿邱山带上了一丝与山乡迥异的城市气息。就是那白墙半闪,枝叶扶疏,寻常巷陌的青砖灰瓦作衬,带有几分野趣的山坡,曾为学校美术老师选中,作了野外写生的景观。一次写生课,我画得特别认真,以致下课时间已过,同学们全都下山开饭去了,我却浑然不知,结果耽误了一餐午饭――请注意:上一餐是“半饱”哦!哈!这就不能怪罪寿邱山了,是自己在美景前忘乎所以了!
摘编自2008年5月5日《镇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