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明
自古而今,能把菜根吃出名堂的人,大概非明代的洪应明莫属。洪应明有“傻菜根”之名,昔时居住在南京秦淮河一带,常以菜根腌制咸菜,色泽黑亮,咸香爽脆。
友人于孔兼到访,洪应明以菜根咸菜和米粥相待,于孔兼食后叹曰,“性定菜根香”。菜根本是弃物,而菜根之香,恐怕只有心性淡泊沉静的人,才能领会其中的真味。不仅会吃,洪应明还能说出许多道道来,《菜根谭》里藏着一双透视人世的慧眼。
在我的家乡,也有一道以菜根腌制的小菜——咸菜头。家乡是一个水乡小镇,小镇上的人家吃的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青菜。青菜是小镇人家冬天的主要菜蔬,尤以霜打雪埋后的青菜,味道最是上佳,干炒或是烧汤,菜叶油绿,菜茎嫩鲜,清香中透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小镇上有“腊月的青菜赛羊肉”之说。
一到农历的九十月份,母亲就会在门前菜园子里栽上几畦青菜秧子,个把月的时间,菜园子里一片葱绿,小青菜秧子已经长成了大青菜。家乡的青菜叶宽且圆,茎短而肥,小镇上的人喜欢称之为“矮腿青”,乌油油的青菜匍匐于地上,像极了一朵朵盛开的墨菊。
数九寒天的冬日,小镇人家的餐桌上少不了一碗炒青菜或是青菜汤,母亲每天也会从菜园子里挖上几棵,油爆水烹,肉孜孜的菜叶,甜津津的菜茎,总是让我停不下筷。一直游离在我的舌尖,最是不能忘却的美味,还是母亲做的“咸菜头”。
咸菜头是青菜的菜根以及菜茎部分,母亲舍不得扔掉,剁成寸段,洗净晾干,装入坛中,撒上适量的精盐,再舀上几勺陈年老卤,密封保存两三天便可以起坛食用了。咸菜头无需另锅烧煮,从坛中抓出后放在小盆里,淋上些许的香油,放入饭锅内与米饭一同蒸煮,饭熟了,咸菜头也就熟了。
刚起锅的咸菜头,闻起来臭烘烘的,一入口中,菜茎鲜嫩水滑,菜根糯香甜润,其味妙不可言,佐饭佐粥都是绝佳的菜品。邻居有一老者,每天少不了要喝上二两,菜不讲究,每至腌咸菜头的季节,都不能少了咸菜头。有时候家中缺了,老者顾不得颜面,端了小盆,挨家讨要。要着了,得了宝似的欢天喜地;要不着,垂头丧气,怕是喝酒也没了兴致。
薄粥素菜,似乎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但在家乡的小镇,人们还是喜欢一碗稀稀的薄粥,一碟翠绿的咸菜头,吃得津津有味,吃得酣畅淋漓。这份幸福,这份香甜,或许只有小镇上的人家才能品味出“摘我园中蔬”的舒畅与美好。
郑板桥宦游期间,曾在太平县师庄(今襄汾县赵康)尉家教书,郑板桥在尉家时留有书法石碣一块,上书“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宋人汪信民也曾经有一名言,“人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其实,布衣也好,菜根也罢,古人推崇的不仅仅是生活中的粗布与淡饭,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洒脱与淡然。清淡的菜蔬,清淡的话语,藏着的是一颗淡然的心。
人间至味是清欢,咸菜头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清淡的欢愉,还有生活的滋味。须臾间,我又想起了母亲做的咸菜头,是惆怅,更是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