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立新
记忆是一张渐渐泛黄的旧照片,却沉淀了浓浓的乡愁。
丹徒区上会小学前面有个青砖瓦房,屋内炉火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炉膛里火苗蹿动,一把铁器钉耙在炉火中烧得通红。华师傅是一个壮实如铁墩的中年汉子,他把要锻打的钉耙从火中熟练夹起,放到铁墩上,大锤不断落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尔后,他把锻打过的钉耙齿放到转动的砂轮机上抛光,使其光滑变亮。飞转的砂轮和耙齿碰撞,瞬间铁花四溅,华师傅成了在铁花飞舞中的人。好友志明住在华师傅家旁边,每次路过我都喜欢去铁匠铺看看。铁器发出的敲打声,是从上会农具厂的车间移到这里的,农具厂已不存在了,华师傅放不下这门手艺,在这搞起了铁匠铺。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上会农具厂据说曾是丹徒县县办大集体。上个世纪70年代全上会乡的铁匠、木匠、篾匠、箍桶匠……师傅们全聚集在这里,成了上会乡第一代工人。响亮的铁锤声由小铁匠铺子搬到上会影剧院原址,然后再搬到后来的上会农机具厂。一代一代的匠人老去,白发在两鬓泛起,镇宝线公路的光阴开始泛黄。一件件锻打的农具,犁、耙、锄、镰、镐从农具厂启程,伴随着上会村民匍匐在大地上播种收割前仆后继的身影。一把把锻打的炊具,菜刀、铁勺、铲……和钉耙、锄头、铁锹、铁锨一起走进百姓人家,伴随着人间烟火蒸腾弥漫,演绎着手工业、工业化初期的故事。炊烟不说贫富,只说清晨和黄昏。
这就是我的故乡,这就是我的上会小镇。
一锤一锤地轮番敲打,到变成机器捶打,再到铁匠找不到学徒,乡办厂、县办大集体随着打铁声兴盛、衰败到最后不见踪影,这块土地上变化就这么快。一缕炊烟养着一户人家,一口老井、大塘滋润着全村,一条村道传承着一代一代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志明妈妈在农具厂上班,我们小时候去得较多。记忆中,上会农具厂曾改为上会农机具厂。低矮的门面、木质的货架,都随着一个“机”字跑远了,最后不见踪影,这里开始生产机器。高炉建起来,车间盖起来,小仪表车多起来,手工师傅变成工人。
时代大潮淘洗着上会人。拎皮包的原来不少是扶犁梢的,乡镇工业像雨后的蘑菇,一夜冒出不少,针织厂、麻纺厂、塑料厂、建筑站、板焊厂、砖瓦厂,却又像雾气一样轻轻散去。时代是仓促的,即使个人等得起,岁月却穿过历史的缝隙,匆匆忙忙。
一次去浴室,碰到老乡“丫头”。“丫头”一般是女孩的小名,老乡可是一米八几的壮实大汉,可能是怕他莽撞,他妈便给他起了这个“别名”。当初进农具厂打铁,所有人看好他铁一样的身板和连续甩起几十斤重的大锤十几下也不喘气的力气。问他如今怎么来“搓背”了。他说:“农具厂关门了,没有找到其他事做。”他没有遗憾农机具厂生存不下去,只说农具厂没有及时转型、体制改革没有跟上形势。他叹了口气,农具厂关门太可惜了,主要还是缺少优秀企业家。这几年走南闯北让他明白,搞工业讲的是创新、产品、质量、品牌;工业化搞的是激烈竞争、规模经营的市场经济,适者生存、优胜劣汰是企业生存的法则。
我每次回乡走过农具厂的门口,思绪都能像风一样自由,当初的工业气味也像烈酒烧喉一样熏着我。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农耕文化向工业文明转型时,上会人曾起舞过,让我看到了家乡发生的巨变,遗憾的是市场化列车让农具厂停留在了车站直至消失。
时光缓慢而急速地流淌,时代大潮波起浪涌,总有一些东西消失和诞生,无关好坏,无关对错,它们是那个时代的印记,它们是我乡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