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德平
叶芝诗名籍甚素有人望,是鼓舞人心的名人。在爱尔兰,他不像乔伊斯那么小众,似乎人见人爱。一八九九年,诗集《苇间风》问世,鼎定了叶芝在世界诗坛的地位。人们甚至认为现代主义诗歌滥觞于这部诗集。叶芝的创作始于唯美与颓废并存的年代,晚年又赶上普罗文学的兴起。艾略特的一番话发人深省:他生于为艺术而艺术的年份,且活到了世人要求艺术为人服务的时代,叶芝在上述两种态度之间,坚持着诚恳地为诗歌献身,在为国家和世界服务方面,他算是尽心了。艾略特还把叶芝称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乔伊斯说:难以望其项背。
叶芝在中国可以说是家喻户哓,早在一百年前,茅盾、郑振铎就撰文介绍过他。一九二三年,叶芝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瑞典国王亲自颁奖。颁奖词褒扬赞美他的诗歌“以其高度艺术化且洋溢着灵感的诗作,表达了整个民族的灵魂。”
中国出版的叶芝诗集有数十种之多,文青们总能念出他几首诗,如《我的书本所去的地方》《秘密的玫瑰》《丽达与天鹅》等。他的那首《当你老了》,被谱成曲,又经莫文蔚在二〇一五年春晚上传唱,更是让人熟到了“烂大街"的程度——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说到写现代诗,谁不是叶芝的孩子?我们都是他领进现代诗歌大门的。诗人王家新曾不无感慨地说过:在中国现当代诗歌的发展进程中,我们随时都可以感到他或隐或显的“在场”。感恩于他的搀扶,我曾写过一首诗《致叶芝》:
在诗歌的应许之地
虔诚地把手移开
把拐杖和墙也移开
就搀扶着你的句子
如同扶着朝圣者的灵魂到来
你语言轻如羽毛甚至会飞
我握着它们
竟在时间的潮汐上
漂浮起来
脚步轻轻踩着你的梦
就像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行走……
当年地区文联的同志觉得这几行小诗有点意思,读着读着便激动起来,要让我编一本镇江地区作者的诗集。不敢怠慢,随即着手征稿。当时镇江下辖十一个县,宜兴、武进、金坛、溧水、溧阳、高淳都属镇江。当初出远门主要靠长途班车,跑一遍镇江,不是件容易的事,感觉它大得像一个王国,单就面积而言,当仁不让的江苏老大。
人跑了一圈。人瘦了一圈。
后来镇江的版图被动了刀子,有些地方划到别的城市去了。地图被废弃,镇江无奈,成了比小地方还小的地方。想到有人对土地动刀虽有些窝火,但不必写了。此刻我传达沉默,我渴望我沉默的部分能被你听见。不过土地也是有根有生命的啊,根脉掐断了,祖宗都难找。人十有八九都会犯贱,划走的傍上个大一点的城市不免会沾沾自喜。不过还是我最贱,我还担心人家找不到祖坟。也有例外,记得一九八五年,我采访华罗庚先生,虽然彼时他的家乡金坛已划归常州,但他坚称:我是镇江人。
话扯远了,还是说编集子的事。我觉得诗是心头的歌,遂为之取名《心弦集》。封面是我自己设计的,用了一幅张守义“箭在弦上”的速写。当时的印刷是“铅与火”,为了这个封面还专门做了一块锌版。集子付梓诗人雅集,上海诗人周民挈、陆拂明、刘巽达等莅临祝贺,并作《叶芝对中国诗歌的影响》讲座,高邮来了王干、费振钟,二位不愧是江北文雄,信口月旦鸿儒腔调,后来果然都调至省城,一个进了《雨花》,一个进了《钟山》。王干是个贩桃干,又跳槽干了别的。编《心弦集》的事有案可嵇,被东北姜红伟的《八十年代中国民间诗歌备忘录》一文记录了下来。
在死来沟,冷不丁就会同叶芝打个照面。大楼的墙上有巨幅的叶芝画像,广告牌的招贴画、海报、涂鸦墙上都会看到叶芝的诗句,餐馆、酒店、甚至帽子店都挂着叶芝的照片,在小镇与叶芝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一座非常具有设计感的叶芝铜像,是小镇的一个地标。雕像面部清癯双眉紧蹙双唇微启,戴着圆眼镜,几绺头发飘动在额前,表情像阴沉的爱尔兰天空。雕塑头部还算具象,身体夸张变形。宽大的衣袂单薄得像一张蝴蝶,上面铸满叶芝诗句。我真怀疑风一吹,它就会飘起来。这是一件上佳的雕塑作品,不过站的地方不伦不类,是一家银行门口。听说铜像的浇铸是银行出的银子,安放的地方也就不得不由银行来定夺了。安装也极不考究,底座一周就用青砖码码,过于简陋,大诗人就像站在一个窨井盖上。
伽沃杰河穿镇而过,多孔石桥的西首,有一座古旧的红色砖木结构的小楼,这是非到不可的叶芝纪念馆。这里不仅收集了大量珍贵的老照片、还有叶芝的手稿。里面陈设有不少关于叶芝的文献和实物资料,包括诺贝尔奖证书和奖章。走进展馆,老照片追忆着往日的时光。我最先看到了叶芝的父亲,他目光如剑,射出寒光,一脸络腮胡,看上去有点像海明威。叶芝各个年龄段的照片,是他一生的缩影。我的身影也映在每个相框的玻璃里。他应该知道: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