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正

劳动节长假前一天，下乡走访客户，正赶上暴雨。一路上，雨刮器不停地左右摆动，车开得比平常慢了许多。

走访结束，我顺路回同在一个镇的老家，去看望年迈的父母。

快要接近小区，雨小了下来，水汪汪的水泥路面上，一团深红的小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似乎还在不停地蠕动。我及时刹住了车。那是一只龙虾。

这只龙虾，顺着雨水从河塘爬上岸的，还是死里逃生，从某一户厨房成功逃脱的？来不及细想，我决定把它捎上我的车。

一只龙虾，不可能令我大快朵颐。

我想邀请它，和我家养在一口大缸里的乌龟做个伴，那只乌龟有成人两个巴掌大了，来我家十多年，一直一个“人”居住，应该很寂寞。

另外，家里有两个学龄前的宝宝，我想让他们多认识一些花花草草和小动物，多接触大自然，如果拥有这只龙虾，无疑多了一件生动的教具。

开门下车，走到那只龙虾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欲抓住它，它的两只大螯，机警、勇敢地迎向我，保护住了自己的身子。我想抓它的身子，抓它的头，把它连头带身带大螯，一起抓住，都没有成功。龙虾不同于乌龟，乌龟抓住它的裙边后半部分，它的头即使伸出来，也够不到这么远，咬不到人，何况大多时候，它是紧缩着头的。螃蟹的大螯也可怕，但它的武器过于僵硬、笨拙，有效攻击范围受限，从后面抓住它的硬壳，它张牙舞爪也无济于事，只能在空中徒然乱舞。

龙虾不一样。龙虾的大螯细长得多，可以前后兼顾，全身设防，随时作攻击状。它就像一个天生具备搏击潜能的优秀运动员，长胳膊长腿，柔韧性极好，攻击范围大，出手迅猛，敢打敢拼。我几次下手，都被它凶狠的招式，无懈可击的防守，吓得缩回了手。它的负隅顽抗，很快激怒了我：它只不过是一只小龙虾，跟我的大拇指差不多粗细，我是庞然大物，是智慧的人，比它强大百倍千倍，凭什么，它阻止我实施自己的意图！

这家伙，竟不像乌龟、螃蟹那么蠢笨，咬住、夹住东西，哪怕一根草棍，坚决不松口。它居然辨得出来挑衅自己的，是不需要攻击的对象，我用一根草棍引诱，想寻机“钓”走它，哪怕我把草棍伸进它的钳子，挠它，它睬也不睬，岿然不动。我真的出手了，它一招闪电般划过，又立即摆好架势，做好二次攻击的准备。

一咬牙，我冲动地把手掌伸向了它，想兜头抓住它。我抓住了它。可我动作还是慢了点，大拇指靠近指甲盖的部位，被它的一只大螯，毫不留情地夹了一下，掀起了一小块绿豆大的皮。没想到，它的武器这么锋利。顾不得疼痛，我飞快地握住它，把它扔在了副驾驶座的脚垫上，骂道：

“我在救你，你还不知好歹，敢伤我……要是刚才不注意，你早被车轮轧成肉泥了。我不轧你，会有别的车轧你……小孩子撞见，也可能一脚把你踏成肉泥……”

查看伤口，掀开皮的这处，微微地往外渗血。旁边竟还有一处，是往纵深发展的伤口，一不小心碰上，钻心的疼。我有点后悔，为了捕获这只小龙虾，受了两处皮肉之苦。早知道这个结果，任由它去，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龙虾因其超强的繁殖能力，而成为一种卑微、数量庞大的生物。就是这个卑微的家伙，为了维护自己生命的尊严，出手伤害了我……怨谁呢！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是我先招惹了它。尽管主观上我没有伤害它的意思。

龙虾，又因其美味的肉质，而成为世人竞相品尝的佳肴。龙虾经典的做法，据说有几十种，清水的，红汤的，麻辣的，椒盐的，酸菜的，冰镇的，蒜泥的，蛋黄的……每一种做法，都令饕餮之徒垂涎欲滴。

我还知道，龙虾划分等级的标准之一，是七个八个的，八个九个的，九个十个的……这是按龙虾的个头来划分，指一斤龙虾有多少只。通常情况下，个头越大，价格越高。

但我不知道，龙虾这么凶猛。

如果换成我这个笨汉，每天跟龙虾打交道，烧龙虾给客人吃，岂不要把双手弄得伤痕累累？

我是一个做案头工作的人，是一个按月拿丰厚薪水的所谓体制内的人，我可能比普通人有更多的吃龙虾的机会，尽管理论上，我也是普通的劳动者，美其名曰脑力劳动者，可事实上，我知晓的劳动技能少得可怜，为这个社会付出的有价值的劳动也微乎其微。

我连捉住一只龙虾的本领都没有。

这只龙虾向我行凶，我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我被伤着了。

我有的，仅剩下那点高高在上的心理优越感了吗？

它伤着我的，也许不仅仅是手指头上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