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云
仙南村的四月，也就是香樟树的四月。
这时候，香樟树的老叶刚刚落得差不多，落到地上的老叶有的呈胭脂红，有的没过几日就变枯变黄了。暖风起，这些落叶贴着地面奔跑着——千万别小看这暖风，正因为“暖”，当它卷着落叶跑时，就没有了冬日的萧瑟，反倒是欢乐的，仿佛每一片叶子都是快乐的小精灵，仿佛在说着：告别树冠上的舞蹈，咱们也是地面上的舞者。
于是，我们眼前的香樟树，就出现了嫩汪汪的翡翠绿，脱掉冬衣一般，精神抖擞神清气爽。肉嫩嫩的、富有光泽的叶面宛如婴儿的脸。米粒大小的花骨朵儿像米兰挂满树枝，两三日过后，定是一片香樟树开花的盛景。细小的、白色的花儿，香得是那么纯粹，恨不得提前将积攒在身体里的樟木香挥发出来。
我曾站在树下为这一抹香沉醉过，后来去买香水，也会看有没有采用香樟花制作的。
如果说栀子花香是大团大团的，招摇过市一般，那么香樟花的香就是幼时在妈妈身上闻到的乳香，甜蜜又温情，是可以拥抱住的那种，无形中的有形，奢侈啊。
的确是够奢侈的，这仙南村啊，怎么就是成片成片的香樟树林。院子的转角处、桥堍、路边，再顺着河流走，全是开花的香樟树。那种可以想象的厚、酽、香，像流水扑面而来，像云朵铺天盖地，这是多么好的岁月啊——恨不得为了这一朵花，就此定居，成为一个朴素的仙南村人，种种树，酿酿酒。
“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风雨后，时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忽然间，《中华民谣》在耳畔响起，此情此景，只想赋词一首，只想高歌一曲，跟树林里的鸟鸣比一比歌喉。
还有很多新生命从树林的落叶里钻出来，野蔷薇、无名精、婆婆纳、猪殃殃、鼠掌老鹳草等，一草一生命，春风吹又生。香樟树林就更具备了森林的气势和野性，人为种植的东西被挤掉了。
香樟树四季常青，便总是成为行道树的选择。香樟树寓意长寿、辟邪、吉祥如意，还因为枝叶茂密，树姿壮丽，便又象征着正直与和平，以及坚韧。又非常适合做庭荫树，荫庇子孙就是这个意思。在很多古村落常常会在村口遇见年长高达一千多岁的古樟树。
而从仙南村长出来的香樟树到底去了那里呢？到底去了多少人家的庭院？站到了哪些街道？赋予了人们多少的吉祥？
我看向窗外，就在这间利用建于上世纪70年代的村部小学作为村部的会议室里，通过老式的钢窗我看见一棵香樟树高过阳台，鲜嫩的绿意掩映在窗口和走廊上。
绿意盎然间，我仿佛看到了兴务、后村、南田、凤仙桥、云龙桥、孝思庵、骊宫、吴越春秋等词汇蹦跳出来——时光轴自此拉开，一幅幅纯朴的乡村风流图卷也这般徐徐地展开，兴务、后村、南田三个村的老村主任，每一张脸上都饱含着对于村庄的深情。
也就是说，香樟树在仙南村已经是一种精神文明的象征，已经有了人文气质。
为此，你要去沈家，你要去白铁浜、要去坝里，就是去凤仙桥、云龙桥，都得穿过长长的香樟树林。每一棵香樟树都在夹道欢迎，将所有的事物隐身于树后，只有转过一棵树，神秘的面纱被揭开，这才知道，酒香扑鼻的天池酒业、曾经的吴宫老酒厂都在这片树林后，另一边是运河水。
来往的车辆在香樟树林里行驶，一不留心一片香樟树叶、一朵香樟花就落进了酒里，这杯黄酒之所以如此好喝，如此回味无穷，如此的情深义重，是不是就有香樟树的功劳？
“生态绿廊，醇美桃源”说的就是一棵树和一杯酒的故事。今天不去扯吴王夫差，历史的酒就让历史去喝，我到铜罗不管是参加文学活动还是一个人踽踽独行，都喜欢找个地方喝一杯黄酒——澳根饭店，用吴江话叫是特别好听的，就感觉一个母亲喊着自己最喜欢的儿子，一个妹妹叫着最尊敬的兄长。
这里每户人家的称呼里都有一个“澳”——阿的谐音，澳毛、澳燕、澳平……不知不觉间，澳根饭店就是咱们的隔壁邻居了，点一个爆炒酱螺蛳，肉丝炒莴苣、凉拌马兰头，再来一个腌笃笋，自然，一杯黄澄澄的黄酒是少不了的——不由自主地，我又到了铜罗。
铜罗古镇是一个大概念，仙南村便是大概念里的一枝独秀，她朴素、偏远，还野气十足，就像一个自由散漫的孩子，天性活泼好动，实则纯美善良。藏于闺阁，但又秀于庭院，这就必须说说仙南村人家的庭院了。
苗木之乡，最多的自然是树，房前屋后，绿树成荫，但每一户人家都喜欢布置一个庭院。条件好的，甚至都可以模仿出一个袖珍的苏州园林出来，池塘、假山、碑廊、古井，门口还放有门当。
普通人家呢，会铺一点鹅卵石，摆两盆盆景，再放几把椅子，撑一个太阳伞，院门上也很讲究的贴上一块砖雕。家家户户庭院有景，就成了仙南村的特色。
这就说明，这里的人懂得怡情养性，润心修身，生活不是忙忙碌碌一生，不是匆匆过客，而是来与清风明月为伴的，好似苏轼所说：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
最后，还是忍不住去看了凤仙桥。虽然古桥已经不再，但从网上找到的图片看，此桥像一条长廊架在两个亭子上。
古桥静不语，流水话沧桑。很多古桥是拱形的，桥的身影落在水里，就像是一轮明月了。像凤仙桥这样五跨石板桥又在对岸和彼岸各建一座亭子的甚是少见。
此桥建于清光绪二十八年，两堍桥头为踏步平台，各筑四柱方亭，桥南为栖凤亭，桥北为留仙亭，亭内均置石栏坐槛，供过路人休息和避风雨。东侧的桥联是：岁稳登云每多凤侣，势怀傍汉自有仙俦。而西侧的桥联是：凤治垂虹南连越水，仙源涌日此接吴江。
可惜的是2002年，这座古桥再次被船只撞塌。于是，仅剩两堍的平台与方亭留守在河的两岸。对此，我们可不可以心怀美好，想象着这桥身就像凤凰的翅膀，只是一不留心折断了。遗憾也是一种美，残缺而是另一种永恒；失去桥身的亭台，也是有内涵的。不过，其中的内涵，只能留待人们自己去慢慢体会了……
“坐而言矣起而行矣，老者安之少者怀之。”“画桥引新凤，小座来散仙”，这两条柱联已经诠释了一切，细细思量，还有什么比这说得通透？
如今，站在打造一新的美丽田园乡村里，自然就多了一首可以吟咏的诗篇——仙南村，每一个人都在的“仙居”。
而我在四月到来，就更具备了出神入化的神采，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切都是温情和美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