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滴石水
“夫有逸群之才,必思冲天之据;盖俗之量,则偾常均之下。其能守之以道,将之以礼,殆为鲜乎!刘弘仁、范蔚宗(范晔字蔚宗),皆忸志而贪权,矜才以徇逆,累叶风素,一朝而损。向之所谓智能,翻为亡身之具矣。”这是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记述完范晔等人叛逆过程后,引用南朝著名史学家裴子野的一段评论,意为有超人之才的人,必想要有冲天的发展;有超出世俗气度的人,就不愿居平庸的下位。要这样的人守礼遵法,几乎不可能。刘弘仁、范晔就是这类人,心志骄傲,贪求权力,矜恃才能,徇私叛逆,历代积累的名誉声望,一朝而败落。正所谓智能反而成为亡身的工具。这是对范晔一生精辟的评论。
范晔是南朝宋时期著名的史学家、文学家,是《后汉书》的著作者。“少好学,博涉经史,善为文章,能隶书,晓音律”,一生才华横溢,享誉朝野,受人仰视。其著作《后汉书》,博采众史,结构严谨,属词丽密,为文简明而周详,叙事生动,书成即取代以前各家后汉之史,与《史记》《汉书》《三国志》并称“前四史”。他确实具有超人的智慧和才能。然而,令人痛惜的是,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已委任深重的他,志意不满,参与谋逆,事泄被诛,祸及三子,其超人的智能反而成了亡身之具,十分令人深思。
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礼即理也。孔圣人说得很对,人生在世,都会有欲望,合理的欲望叫天理,过度的欲望叫人欲。一个人要去人欲存天理,谨守内心的良知,知善则行,知恶则止。相比于智能平平的人,智能超人之人,往往想得多,欲望大,而利欲过盛,则如黄庭坚所言:“利欲熏心,随人翕张。”范晔的教训就在于此。
首先,他恃才图利。范晔的哥哥范晏经常说:“此儿进利,终破门户。”此次谋逆案的始作俑者,是职轻位卑的员外散骑侍郎孔熙先,“而熙先素不为晔所重”,范晔根本看不上孔熙先,孔熙先想见见范晔都难。可是,“晔外甥谢综,熙先曾经相识,乃倾身事综,与之结厚。熙先藉岭南遗财,家甚富足,始与综诸弟共博,故为拙行,以物输之。综乃引熙先与晔为数,晔又与戏,熙先故为不敌,前后输晔物甚多。”《宋书》的这段记载,清楚不过地告诉我们,孔熙先以豪赌故意输财给范晔,在私利的驱使下,范晔对孔熙先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看重孔熙先,而且“情好款洽”,成为莫逆之交。宋文帝刘义隆知其谋逆后,说了这样一段话:范晔一贯品行不端,青年以来一直名声丑恶,只因他有点才艺,故予以重用,多次赐给他荣华和爵位,以至到了今天重要的位置。但他险恶好利的贪婪之心,比大山谷还难填满,最后竟然与他人狼狈为奸,疯狂反逆到如此地步!可见,恃才图利,让范晔迈向了深渊。
其次,他恃才谋权。如果仅仅因为图利,范晔不至于走上逆反之路。可是,私利是魔鬼。随着孔熙先的全力伺候,“晔遂相与异常,申莫逆之好”。到这个时候,孔熙先说出了他的谋逆之意。“晔甚愕然。”但孔熙先用毛玠事奉曹操、张温事奉孙权而受到祸害侮辱为例,说范晔受本朝当权的任用,还不如毛、张。“丈人奕叶清通,而不得连姻帝室,人以犬豕相遇,而丈人曾不耻之,欲为之死,不亦惑乎!”孔熙先连续刺激范晔的权欲,“晔默然不应,反意乃决。”他不发声却心里在发狠。东窗事发后,宋文帝审问他的时候,范晔用“此地无银”的伎俩,吐露了心声:“臣位过重,一阶两级,自然必至。古人云:‘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其喉,愚夫不为’。臣虽凡下,朝廷许其觕有所及,以理而察,臣不容有此。”范晔就是没有“以理而察”,妄想据有天下,才被人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周纪一》中说:“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恶亦无不至矣。”可见,对于智慧才能,先哲早就认为是把双刃剑,关键在于德,品德高尚,挟才为善,惠及天下;品行恶劣,挟才为恶,恶及自身,故而智能反成亡身之具。
才俊之士,定要以范晔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