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德平
剑桥,也音译为康桥,中国人便习惯把剑河称为康河。花了个把小时车程,就从伦敦到了剑桥。英国的火车也摆“绅士”的派头,车票上不指定座位,票价也不尽相同,我买的是21英镑,买得早、买非繁忙时间的会更便宜些。
剑桥蕞尔小城而已,统共不到10万人。有道是:河不在深,有桥则名。镇不在大,有校则灵。剑桥是著名的大学城,地舆之上尽载恢弘校舍,河畔街头充满莘莘学子或是匆匆或是悠闲的步幅,正因如此,剑桥有了刺破青天的盛名。
我忖夺:最初是徐志摩的那首《再别康桥》的诗,把很多国人带到了这里。
康河的上游,有一个老村子叫拜伦潭,是当年诗人拜伦常去的地方。康河不紧不慢地打西边流过来,弯弯曲曲向北兜了一个弧形大弯,穿过剑桥大学的校园,向东汇入乌斯河。
康河各段有各段的叫法,我不甚了解。不过康河最华彩的部分,必然是流过剑桥大学的一段——清澄的河面绿水澹宕,闳伟庄严的建筑倒映其中,河畔绿草茵茵苍翠如织宛似绒毡铺地,连岸边垂柳的枝条也婆娑着探进康河,想成为柔波里的绺绺水草。“康河撑篙”是挡不住的诱惑,一支支薄皮舟、平底船载着流动的欢声笑语,穿林渡水而来。
此刻,伫立于康河边,沐着从绿地吹来的略带着潮湿气息的清风,的确能感受到脱尽尘埃的清爽。就在此神灵般美妙的风景里发呆片刻。在这蜜甜的闲暇里,不由地让我想起一位诗人。读者十有八九会以为,我想到的就是志摩。还是直说了吧,我想到的诗人并不是他。志摩的诗,青春年少时的确喜欢过一阵,“新月”里他排在第一,次喜欢的有朱湘、刘梦苇,也曾去过海宁硖石街上的志摩故居。
后来越发地觉得,鲁迅先生所言极是,新月社的一大特色是其软如绵。志摩诗尽管唯美、清新、华丽,但不管是“我不知道风在哪个方向吹”的迷茫,还是一声“沙扬娜拉”的温婉,抑或是“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的温柔,终究有些艳俗的脂粉气,不免让人感到造作与矫情。它触及不到骨肉啊,像“鸡汤”一样无法洞穿人的心灵,更不必说灵魂了,我为他叹息。论老辣,他断断不能与我想到的这位诗人比肩。
当然了,谁也不会克扣志摩的斤两。剑桥给他立了诗碑。卵形的石头上,镌刻着“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四句话中间,刻凿着一道弯弯扭扭长形凹槽,我暗自敁敪,那一定是康河的写照。诗碑就在国王学院的花园里,志摩在这里求学期间,虽已有妻室,却狂热地爱上了好友林长民16岁的女儿林徽因。
想象得出,当年在康河边,徐志摩是如何捧出衷肠来哄骗小女生的。数年后,林徽因却嫁给了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梁启超是徐志摩的恩师,徐志摩不得不向他旦旦信誓:“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往事已矣,不提!
还是说说我想到的这位诗人。我一到康河边似乎就看到了她的身影。她是西尔维娅·普拉斯,美国自白派的主将。60年前,她揣着富布赖特奖学金来剑桥留学。在这里邂逅了英国诗人特德·休斯,两人一见钟情,成双成对的身影让爱在康河边燃烧,他们如胶似漆,两个胸膛跳动着一颗心,谁也离不开谁,否则一刻也活不了。休斯摘走了她的耳环和发带,她把休斯的脸颊抓出了血痕,于是他们在康桥坠入爱河。
说到与西尔维娅的遭逢,那是久远的事了。早先是1985年,在赵毅衡译的《美国现代诗选》读到她,看得出译者对她的偏爱,书中西尔维娅的诗有九首之多。两年后,赵琼、岛子译的《美国自白派诗选》出版,读到了更多她的诗。一首首品,说不尽的喜爱,但心却揪着,读她的诗,吞下的是惊恐。
西尔维娅的诗作充斥着死亡、高烧、自杀、癔语和梦魇的字眼,那些词语扑面而来,像磁石一般吸附着你,让人避闪不及:
尸体带着圆满的微笑,
一种希腊式的悲剧结局,
在她长裙的褶缝上幻现,
她赤裸的,
双脚像是在诉说,
我们来自远方,
现在到站了……
这是《边缘》中的几句。她的诗能唤醒了藏于体内的记忆,那种撼动人心的力量,霎时间将我席卷。
“自白派”诗歌有一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精神,就是把心袒露出来让你看,热衷于写一向被视为禁忌的题材,特别是人们通常讳莫如深的现实生活和心灵世界的隐私部分。曾和诗人宋琳、小波聊起过西尔维娅,都说西尔维娅的诗语言爆发力,显示出了“词”的绝对的力量。
不过,二位都觉得要更深层次来谈西尔维娅,最好去找翟永明。西尔维娅的确影响过许多中国的女诗人,她们一度用谈论女神缪斯的口吻谈论西尔维娅。
要说起我真正走近西尔维娅,就不得不提到我家乡的一所院校镇江师专了。菁菁校园里也有参天古树,往日也曾有过一弯清澈见底的清流环抱,曰梦溪。学校当时有位英语外教,中文名字叫罗丽姿,一位英国的文学硕士,是做英美诗歌比较研究的。罗丽姿是我同事方勇的女友。没有料到她竟是地道的“西粉”,她的行囊里居然有一本英文版西尔维娅自传体小说《钟罩》。一度,我们各人亮出自己的拿手菜,在罗丽姿的宿舍里“打牙祭”,饭后便听她吹西尔维娅和《钟罩》。当时,《钟罩》还没有在中国出版,有幸破天荒在罗丽姿那里,听到更多有关西尔维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