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 瑕
过年后,对野菜特别钟情,春节期间天天聚餐,硬菜吃多了,就想吃点野菜刮油。小时候,对女作家张洁的《挖荠菜》特别有感,在我生活的乡村,也有很多野菜。
小时候的春天总和春荒连在一起,乡村人家全靠地里刨食,活络钱全靠卖粮食。有一年,我们家里秋天才盖好新房子,年后,又有几家亲戚过生日,送完了礼物,我们的报名费都紧张了,于是爸爸带着我们冒着寒风抖抖索索地去河滩上挖荠菜,挖好的荠菜拎回家由妈妈清理好,洒些水,第二天一大早就在料峭的春寒里,妈妈挑着篓子带我去镇上的菜市场里卖。正月的早晨还是很冷,我冻得跳脚,妈妈把头巾给我戴上,自己冒着严寒吆喝、叫卖。我在一边给妈妈当助手,倒吸引了不少行人,得知我是为了筹学费钱自己挖荠菜换报名费后,好几个买菜的陌生人感动了,纷纷去称一斤,用这种方式助学。妈妈噙着泪,让我好好地谢谢并记住买荠菜的陌生人。
我们兄妹几个一连几天满河滩走遍了,挖了6天的荠菜,妈妈带着我起了6个早床,卖了6天的荠菜,终于,学费钱有了,买学习用品的钱也有了,更重要的是记住了爸爸的教育,自己动手就地取材丰衣足食,至少比求老师欠学费钱好,劳动可以改变一切。
也许是我记着那些买我荠菜的陌生人,我读书一直很用功。可惜14岁时生病致残了,被学校拒之门外。但我记得乡村孩子只有读书才有一条路走,在后来的求职无门的憋屈里,我依然读了很多书。那些书告诉我,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成年后一个人漂泊到南京,像水土不服的庄稼,每年的春天我都想起挖荠菜换学费钱的那个春节,心里就多了坚持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记忆中的家乡,河滩上的野菜也不止荠菜,还有野蒜和芦蒿、野芹菜等。野蒜是我们都爱吃的美食,比韭菜香,叶子是圆形的,根部像大蒜头一样,野蒜掐回来去掉黄叶,加鸡蛋清炒或是做饺子馅,那鲜香啊,美得停不住嘴。一筷子入嘴,春天的味道、大地的质朴和广袤就在舌尖缠绵,春的清新、野蒜的别具风味就在唇齿间翩跹。吃过野蒜,第一镰春韭都黯然失色了。
荠菜常见的做法是洗净切细后放在烧开的油汤里煮,煮的时候,母亲还将鸡蛋打在里边搅,不一会,一大碗荠菜鸡蛋汤就端上桌了。黄黄绿绿的荠菜鸡蛋汤如同春天的壮锦般,泾渭分明色彩迷人香味扑鼻。或是把荠菜洗干净切细后和猪肉末混在一起做馅包成饺子吃,味道也很美。在我心中,那时的一碗荠菜鸡蛋汤就是实实在在家的味道、春的味道、母爱的味道。
芦蒿也是我们小时候常吃的野菜,生在低洼潮湿水分充足的地方,挨挨挤挤着一起沐浴阳光雨露。芦蒿的做法简单,去掉根和叶子,买半斤香干,切长条,芦蒿切段,在热油锅里打几个跟斗就可以起锅了。一个景德镇的白瓷盘里,碧色的芦蒿配上酱色的香干或是白干子,芦蒿和干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绿白相间,互相拥抱,糅合干子的淡、芦蒿的清甜,是把春移植到餐桌的感觉。
在靠山吃山的乡村,那些贫困的岁月里,是那些野菜滋养着我们的味蕾,茁壮着我们的骨骼。
没有技能的我,混迹社会最底层,为生活奋斗、为梦想挣扎。有几次,我在楼下停车场里看到那些野生的荠菜,却没有蹲下身子去拨的冲动了。荠菜水饺超市都有卖的,只有到了三月三,我才会扯一把荠菜煮几个鸡蛋吃,延续妈妈的农家民俗,三月三吃了荠菜煮鸡蛋不会患头疼病。闲下来时,我也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野菜,那些野菜虽没有正经的舞台,却依然在春天里极力地托举起心愿,争取着为生命来一场最美的遇见和告别。那些野菜身上的春天味道,在我记忆里永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