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鸣
零下5℃那天,我决定带妈妈离开冬天。
她每天孤单一人,失眠,手上还冻出了裂口,身体和心情都不好。
我们去了西双版纳,这个地方古时候叫做勐巴拉,意思是神奇的乐土。朋友预先在景洪给我们订好了民宿,景洪这个词也有意思,在佛语中是指“光明之城”。景洪城里的曼听公园,另一个名字叫“春欢”。想来,这是一个既温暖又治愈的地方。
从嘎洒机场出来的时候,除了暖洋洋的,我还感觉到天忽然变得透蓝,大朵大朵的云,异常地洁白。卸下冬衣,寒意和尘土都抖落了。
我们的房子在澜沧江旁的一座山头上,一进小区大门,三角梅铺天盖地地沿着山路盘旋而来。我的脑子里立刻被它们热烈开放的样子吵得闹哄哄的,想到小学里造句经常用到的句式:“有红的,有黄的,有紫的,有白的……”三角梅是南方常见的植物,样子并不好看,我们温带的花朵,开起来总是吞吞吐吐的,比如我有一盆精心培育的白兰花,夏天花期过了,它不小心在秋天的时候又打了一个苞,那你就开吧,但是整个冬天,它一直拖延着,要开不开的,而且整棵花树就一朵。三角梅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红色的那种,像疯子一样,一棵树花簇纷披从头开到尾,日夜不休,可能在温暖的气候里,植物们都有表达不尽的美和爱意吧。
有一棵最大的三角梅就怒放在山门口,我每天上山下山,都要忍不住多看它几眼,看得自己热泪盈眶。十来天它毫无颓势,一棵花树,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要说。
第一天到达的时候,迎接我们的除了花和朋友,还有孔雀。山上的孔雀像鸡一样散养着,毫不可惜地拖着它们锦绣的长尾巴,在草地上车道上扫来扫去,看见人来就追过来要吃的,我们没有,它们也不失望,转过来笃笃笃地啄旁边的汽车车牌。山风从河谷对面吹过来,含着热气和草木的味道。
西双版纳所有的傣族村子都是以“曼”字开头。我们去了曼掌村。村口一棵巨大的菠萝蜜树正在挂果,树下坐着戴斗笠的村民,热情地邀请我们试喝自家酿的百香果酒、火龙果酒,自制的红糖包在干草叶里,所有的水果都是五元一份,十元一份,又多又新鲜。我们坐了一竹筏,在烈日下穿过大片大片的橡胶林,下来的时候,香茅草烤鱼已经在翠绿芭蕉叶上等我们了。我还点了一份包浆豆腐,同样极其便宜又极其好吃,最后看叶子上还剩下很多,劝妈妈再吃一点,她说已经吃了十二块。
穿过村子中间的巷道,游人不多,傣族小娃娃哗的一下撕开薯片袋子,撒了满地,也不懊丧,立刻蹲下去就地吃了起来。有家人似乎正在办白事,神龛前摆了供品和削成箭头状的几根树干,吊脚楼下有十几桌的人正在吃饭,我们只是凑过去看看,立即被热情地邀请一起吃。这个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养着一两只公鸡,全都长得比孔雀还漂亮,且声音洪亮。有的挂在树上大笼子里,有的拴着脚链蹲在横木上,有的扣在竹罩里,我起初以为公鸡是他们供养的圣物,后来走到一个斗鸡场,看见一圈怀里揣着公鸡的男人们,团团围住场子中间两只剧烈厮杀的鸡,不时爆出一阵哄叫,才了然。他们过得可真快活。
回程的司机带我们走了小道,我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种着仙人掌的田地,笔直的一根根竖在那里,有点不理解。司机兴奋起来,说:你不懂吧!这是火龙果!然后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大约两三千字的种植经,此处略过不提。但是我很想晚上再来走一遍,因为他说火龙果是靠蠓虫授粉的,白天不行,所以这些火龙果田到了晚上会亮起灯,那叫一个好看!一月里不见火龙果,它的产果期是从四月份开始。我问什么叫从四月份开始,他告诉我,火龙果和你们那的桃子不一样!它两年会结五次果!听得我又想起了三角梅,这些热带的花果怎么都如此恳切,它们不累的吗?
回程前的最后一天,去了勐海的植物园。妈妈走在南方的艳阳里,风铃花落在她的头上,我们听傣族姑娘唱歌喊醒跳舞草,看过五树六花,又不惧辛劳爬上了绿石林,鸟鸣山幽,雨林繁茂,等登上山顶,眼前豁然开阔。观景亭中的解说词,第一句就惊艳到我:“眼前剧烈转折的大河就是罗梭江,它是澜沧江最大的支流……”从后面抱住正看向远方的妈妈,我想告诉她,在斗转星移中继续前行的我们,同样也是我们最爱的那个人的支流,世界上的水都是相通的,生命也只会生生不息。